凈草一直沒有開口,眉頭緊鎖,即便談及殺人時,她的神色也從沒有這樣陰沉。
錢飛對她說:“上一次掙十萬刀,險些送了命,這次二十萬刀卻沒有生命危險,是好事吧?”
凈草卻說:“你們說的《忘情記》,書里說的是什么?”
李木紫與馮瑾都在路上一個趔趄。
她們難以置信地看著凈草:“你竟然沒看過?”
凈草叫道:“現(xiàn)在你們明白火山寺是個多摧殘人的地方了吧?”
李木紫與馮瑾一尋思,設(shè)想幾個青春年少的小尼姑,湊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討論才子佳人小說,這確實也……不像話。
火山寺畢竟是個正經(jīng)寺院來著,不能因為凈草的存在就認為它是個不像話的地方……
于是她們對凈草粗略地介紹了這個故事。
濁世公子段明玉,命中注定卷入了江湖血海。
他有一個青梅竹馬李紅袖,與他同生共死相依為命。他為了她,以自己凡胎肉身挺身而出,對抗能呼風喚雨的修真上人。
他又有一個冷艷師叔唐妙玉,與他有一段超越倫理的曖昧。他為了她,以自己凡胎肉身挺身而出,對抗能移山填海的修真上人。
他還三番五次遇到一個魔門少女邵靈兒,與他建立了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他為了她……凡胎肉身……修真上人,反正是這個意思。
目前寫到的地方是,主角段公子已經(jīng)第四次以肉身凡胎面對一群高境界的修真老祖,即將趕赴殺場。
誰都不相信這次他能生還。
他對身邊的好兄弟說:“等到這次戰(zhàn)斗結(jié)束了,我就要回去結(jié)婚,回到一切開始的地方。”
然而,他沒有說“一切開始的地方”是哪里。
是穿開襠褲騎著竹馬玩耍的那個山村?
是被師叔打手心、罰站的那座山門?
還是作為童男童女祭品,一起分享了“極真至闇之氣”的那個山洞?
說到這里,兩女都握緊粉拳:“有時我覺得這本書爛尾在這里也挺好的,后面是肯定寫不出令人滿意的結(jié)局了?!?p> 凈草聽的一愣一愣,緩緩把視線轉(zhuǎn)向錢飛:“大叔,你想怎么做?換個事情做吧,越級打架比這個容易多了?!?p> 錢飛說:“作者寫書寫不下去,那多半是他的心病作祟。心病還需心藥醫(yī)?!?p> 凈草皺眉說:“說人話?!?p> 錢飛深情地攤開手:“我自己大概是做不到的,但是有你們在?。 ?p> 三女一愣,隨即,眼神漸漸變得危險。
錢飛硬著頭皮,說:“作者現(xiàn)在還活著,這是我們的萬幸。他就住在甜水城中,大概這也就能解釋為什么是湖仙發(fā)布了這個懸賞。他書里有三個美女,我們債務(wù)部也有三個美女?!?p> “想要我們做什么?”
“與其約會,使其嬌羞……”
“你!”李木紫指著錢飛,俏臉發(fā)白。但是看起來她優(yōu)等生做得太久,罵人話的儲備不足。
凈草攔下她的手,把她護在身后,滿臉都是情真意切,對錢飛說:
“大叔,我們現(xiàn)在都很尊敬你了,可是你得先自己要臉,才能讓別人給你臉,是不是?你也并不老,也白皮嫩肉,你怎么不自己去陪著那個作者睡覺呢?欠錢沒的還,你就賣身賣笑去還,這本來就是你該做的事嘛。你可以穿裙子抹胭脂,有什么是你辦不到的呢?大概也就是你不能給人家生孩子。但這是沒辦法的事,因為你這癟三本來就是個斷子絕孫的東西呀……”
薄薄的嘴唇像是念經(jīng)一樣,連續(xù)罵了兩三千字的樣子。
錢飛一口老血淤積在喉嚨里,他現(xiàn)在算是體會到做凈草的師父是什么感覺了。
凈草不是不尊敬人,她對尊敬的人就是這個樣子的。
她長時間出寺不歸,做師父的一定非常開心自在。
凈草回頭對李木紫說:“紫紫,你看這樣可以嗎?不夠的話我繼續(xù)幫你罵?!?p> 李木紫:“誰是你的紫紫!”
馮瑾卻小聲說:“我覺得像是書里段公子那樣的人的話,和他一起談詩論劍,弄明白他的心思,也不是什么很吃虧的事吧?……”
凈草險些把眼珠子瞪出來。
李木紫差點要說“叛徒”,但是也低下頭,若有所思。
錢飛連忙趁熱打鐵:“作者寫不下去,他一定非常痛苦。讀不到結(jié)局的讀者也很痛苦,就連真仙也痛苦,這是遍及人間的宏大的痛苦。
“而如果讓書在作者有生之年得到一個圓滿結(jié)局,則能收獲何等大的人間幸福呢?
“通向這一轉(zhuǎn)變的鑰匙,就是作者的才華,只有他一人可以做到?!?p> 他又轉(zhuǎn)向凈草:“你能做一件事,讓真仙記住你的名字、念念不忘嗎?作者身為一介凡人卻能做到。這就是一種精神力量。
“你要想成為最強者,最好去領(lǐng)略一下這種力量。”
凈草啞口無言。
錢飛又大聲說:“我保證,絕對不會讓行動方案有損你們的尊嚴。你們怎么會以為這是一件賣身賣笑的事呢?賣身賣笑換來的膚淺東西,能夠打動云端上的真仙嗎?
“那是人間天上的大痛苦大幸福,那是令真仙卻步的強大精神力量,那是億萬少女夢中的濁世佳公子。別想得簡單了!”
馮瑾一臉神往的表情。
凈草半信半疑。
李木紫扶額說:“我真服了你這張嘴。具體方案你拿出來給我們看一下。”
錢飛撐起傘說:“先進城,一起去見一眼作者?!?p> 一行人進城東問西問,最終找到了一處院落。
這是個城內(nèi)的園子,固然不像胡員外的那樣大,當初大概也是很氣派的,畢竟繁華城市里能擁有私人綠化的都是富豪。
只是現(xiàn)在園子里東邊一半種了青菜,西邊一半種了冬瓜,當中有細細的一條兒土地,長著膝蓋高的雜草。
這雜草一直長到宅子三扇門里當中的一扇門前,這也是三扇門里最破的一扇。
門扇兩側(cè)的春聯(lián),好像還是三年前貼的。
凈草撇撇嘴,說:“這是把宅院東邊西邊分別賣給了兩家,自己住在中間僅剩那一間屋里。典型敗家行為?!?p> 馮瑾陶醉地說:“即便這樣,我還是有一種朝圣的感覺。”
《忘情記》的作者名叫賈天和。
錢飛說找賈大官人。
在侍弄青菜的婦人說:“賈大官人現(xiàn)在不在,等一歇會被人送回來?!?p> 不消片刻,日頭西沉之時,一輛驢板車停在了院前,兩個小廝從車上卸下來一個打呼嚕的黑胖子,費力地搬運到了中間那扇門,踹開門把人扔了進去。
黑胖子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滿身酒氣,呼嚕山響。
錢飛高聲說:“這是誰?”
小廝答道:“賈天和賈大官人?!?p> 三十年前,或許曾經(jīng)是一位佳公子吧……
馮瑾此時已經(jīng)變得面無表情。
“……這個單,咱們還是不接了吧?”她說。
凈草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哈哈哈哈,現(xiàn)在想跑?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