駛過幾個路口,出租車很快就上了高速。從后視鏡里看到后排的乘客滿臉愁容,司機很知趣的沒有打開話匣子。
曹北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心亂如麻。此番回家,該如何去面對家人?
前世,他是個有底線又有些油膩的中年人,世故圓滑是他的面具;現(xiàn)在,他是個還未踏足社會的毛頭小伙,血氣方剛是他的標簽。
在學校,他自信還能瞞過大家,以時間換空間,一點點去展示自己的性格??墒腔氐郊依?,面對自己的親人,尤其是媽媽和姐姐,他是一點信心都沒有。都說女人的心思最細膩,天知道她們會不會看出異常。
曹北沉思好久,都沒有想出什么好的對策,最后只有看著窗外,陰郁地嘆了一口氣。
還有就是父親曹德新,此刻躺在醫(yī)院的手術臺上,生死未卜。想著兒時父親對他的寵愛,青春叛逆期父親對他的嚴苛與失望,以及最后兩人勢不兩立,這種愛恨交織的父子關系更讓他的頭皮隱隱作痛。
回去是服軟道歉,就此翻過這一章,還是繼續(xù)惡言惡語,在傷口上撒鹽呢?
金陵與錫州相距200公里,開車走高速兩個多小時。路上曹北一直在胡思亂想,中途手機響了幾次,他都沒有察覺。直到出租車下了高速,駛過減速帶,他才被一陣顛簸打算思緒。
“師傅,你這車技可以??!”
曹北主動開口說話,終于打破車廂內(nèi)的沉默。
“嗨,上高速也就是一腳油的事情,我看你滿臉著急,所以就開快了些!”
開出租的人,沒有幾個是沉默寡言的,只要乘客張口搭訕,車廂里的氣氛肯定會很活躍。
下了高速,出租車按照曹北的指示,直奔市人民醫(yī)院。到了目的地,出租車司機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要不是人命關天這種事,誰會一口價都不還,從金陵直接打出租車到錫州呢?
“師傅,你給我個名片,下次用車,我還找你!”
下車前,曹北遞過剩下的車費,主動說道。這個司機,說話風趣,還能把一輛普桑開出寶馬的感覺,是個人才。
“得咧,下次用車你找我,保準不耽誤你事情!”
出租車司機聽到這話,十分高興,彎腰從副駕的儲物箱里找出盒名片,從其中抽出一張,雙手恭敬地遞給曹北。
接過名片,曹北轉(zhuǎn)身,正了正身子,深呼吸一口氣,心情忐忑地朝著住院部大樓走去。
高速上,曹楠給他發(fā)了一條信息,父親手術順利,從手術室出來剛進病房,這會還沒有從昏迷中醒來。
在曹北的記憶里,每次來醫(yī)院都一件很糟心的事。要么是他打架受傷來治療,要么是被家長扭著來看望被他打傷的受害者。從小到大,這樣的場面,發(fā)生過無數(shù)次,但是來醫(yī)院探望家人,這確實第一次。
曹北按圖索驥,很快就找到了住院部三樓。病房的走廊里充斥著各種藥水的味道,查房的醫(yī)生、忙碌的護士、陪護的病人家屬來回走個不停。
“小北,這里!”
曹北正歪著頭尋找病床時,卻被記憶中那熟悉的聲音吸引,他扭頭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姐姐曹楠正從走廊的盡頭迎面走來。
遠遠看去,曹楠齊耳短發(fā),皮膚白皙,身著黑色小西裝,盡管臉色憔悴,卻流露出一種職業(yè)女性的干練。
“父親現(xiàn)在怎么樣?”
初見家姐,曹北暗自打量著面前的麗人,猶豫之后,還是問了一句。
“輕微腦震蕩、右腿骨折,剛做完手術,醫(yī)生說還要過一會,才能從麻醉中蘇醒?!?p> 看到曹北風塵仆仆的模樣,曹楠有些不舍,說話之間又開始哽咽起來。
“公司這個月有筆貸款到期,他原本是去銀行談延期的,哪知道在半路上遇到了車禍!”
平日里,曹德新都會帶著司機,但今天司機小陳家中臨時有事請假,曹德新只好獨自一人駕車去銀行談業(yè)務。哪知道汽車剛出公司大門,就和一輛貨車迎面相撞,那輛十年的老奧迪是徹底報廢了。
按照曹楠的描述,曹北能想象出車禍現(xiàn)場的慘烈。病房外,曹北隔著門,透過小玻璃窗向里面望去,父親頭上裹著厚厚的紗布,右腿打著石膏,盡管處于昏迷狀態(tài),但是他仍然眉頭緊鎖,似乎還在為公司的事情煩惱。
母親方紅艷坐在旁邊,背對著門,曹北只能看到一個沉默的身影。
“我不進去了,他這么狼狽,肯定不想我看到!”
曹北在病房門口張望了幾分鐘,并沒有推門進去,而是找了個理由對曹楠說道。
“那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曹北知道父親病情穩(wěn)定,那顆揪的著心也放了下來。以前的他,因為一系列的事情,跟父親的關系搞得很僵硬?,F(xiàn)在的他,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內(nèi)心深處并不排斥曹德新。
曹楠也沒有戳破破曹北的謊言,曹北接到她的電話,就立刻從幾百里外的金陵趕回來,這已經(jīng)超過了她的預料。要是在上大學之前,曹北遇到這事,根本不會擔心,反而會幸災樂禍。
她在心里暗自想:“看來這兩年弟弟長大成熟了很多!”
其實,在父親出車禍后,母親方紅艷并不同意曹楠把這事告訴曹北,父子二人水火不容多日,見面就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當曹德新躺在病床上被推進手術室時,曹楠還是把這事偷偷地告訴了曹北,而坐在病房里的母親此時是一無所知。
醫(yī)院門口不遠處的上島咖啡,姐弟二人挑了個僻靜的卡座坐了下來。
“公司現(xiàn)在究竟是什么一個情況?”
曹北攪動著手里的咖啡,看著曹楠臉色的倦色,忍不住再次問了起來。根據(jù)姐姐的初步描述,他判斷德新公司正面臨著資金鏈斷裂的風險。
“這兩年,公司經(jīng)營不景氣,產(chǎn)品銷量持續(xù)下滑,庫存積壓嚴重,銷售商的貨款也是一拖再拖,工人們也紛紛離職。最近有筆300萬的銀行貸款要到期,為了能夠按時歸還,父親整天在外面東奔西走,到處討債和籌錢。”
曹楠短短的幾句話,讓曹北眉頭緊鎖,如果只是錢的問題,倒也罷了,他的銀行卡里正躺著300萬,正好先給家里解燃眉之急。但德新公司所面臨的情況比他想象的還要復雜。
從1993年開始,歐盟對中國出口歐洲的自行車開始進行反傾銷調(diào)查,于是整個自行車制造行業(yè)的發(fā)展都充滿坎坷。雖然從2000年開始,國內(nèi)自行車行業(yè)終于走出前幾年徘徊不前的陰影,年產(chǎn)量連續(xù)兩年突破5000萬輛,整車出口突破3000萬輛,但在曹北看來這只是末日黃花,未來是電動自行車的天下。
“自行車……自行車......”
曹北喃喃自語著,突然腦中靈光一閃,他意識到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于是他緊接著問曹楠。
“公司現(xiàn)在積壓的庫存有多少?”
“成品車有200萬左右,其他都是零配件,各種加起來也得有50萬!”
曹楠是公司的財務經(jīng)理,對于公司這些會計上的財務數(shù)據(jù)是張嘴就來,毫無生疏感。
曹北臉色平靜,但大腦卻在瘋狂地運轉(zhuǎn)。此前他一直在為尋找適合的創(chuàng)業(yè)項目而煩惱,眼下竟突然有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