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想不想護(hù)是道義
畫舫外,墨夜死寂。
雨勢漸大,打在甲板上發(fā)出嘈嘈切切之音,似一段雜亂無章的音律。
船艙內(nèi),一盞昏黃的燭火被冷風(fēng)吹得左右飄忽,艙壁上黑影憧憧,猶如鬼魅,兩相對峙,氣氛低沉得幾近凝滯。
秦守口中所說的那兩個人,應(yīng)是文珩和柏野。
雖并未同他們深交,她也不會隨隨便便沾染上兩條無辜的性命,至于一心護(hù)著自己的京墨他們,她更不能不顧。
思慮一番后,玉鸞隱忍著怒氣,咬牙道:“你先放開他,我答應(yīng)幫你找到《推衍圖》?!?p> 秦守瞇了瞇細(xì)長的眸子,有些驚訝,沒想到她竟然如此爽快的答應(yīng),一想到上次落霞山的事情,直覺告訴他,此女狡詐,說的話不能全信,事情一定沒這么簡單。
他默了片刻,嘴角勾起一絲冷意,慢慢放下腳,卻未落地,鞋尖狠狠地踢在京墨腹部,京墨躬著的身子硬生生擦過地板,至玉鸞腳邊停下,他臉色泛青,痛苦地悶哼了一聲,唇角慢慢溢出扎眼的血色。
玉鸞將莊昭交給景兒,忙蹲下身扶住他,“小墨?!?p> 京墨渾濁地雙眼看著她,張了張嘴,粳米白牙黏著濃稠的血液,喉間發(fā)不出一絲半點(diǎn)的聲音。
頭頂忽然陷入一片沉重的陰影下,隨即傳來秦守的聲音,“算你識相。不過,先提醒你一句,你最好看清的現(xiàn)在的形式,若是敢耍什么花樣,可就不是死一個人這么簡單?!?p> 他話音落下,身后的兩名黑衣人冷不防地上前,一人將刀架在景兒脖子上,一人揪著榮生的領(lǐng)子,將他拎起來,強(qiáng)健有力的大手掐住他細(xì)嫩的脖頸。
榮生倒也不哭不鬧,很是安靜,只是身體抑制不住地發(fā)抖。
一切發(fā)生的毫無預(yù)知,玉鸞有心阻止卻敵不過,只能無力地眼睜睜看著她們被挾持,而后將京墨扶著靠在艙壁坐著,起身神色冰冷地看了眼秦守,淡淡道:“你們這多人看著,我還能耍什么花樣?!?p> 秦守抬了抬下頜,傲視著對方,“記住了,你只有半個時辰的時間,若是找不到……”頓了頓,他眼中閃過一絲興味兒,逐一掃過眾人,旋即陰惻惻地問道:“你說應(yīng)該先拿誰開刀?”
聞言,玉鸞眸子猛地一震,垂在身側(cè)的一雙手篡進(jìn)手心,道:“不必了,我會在半個時辰內(nèi)找到。不過,我信不過你。誰能保證你不會趁我尋找《推衍圖》的時候傷害他們?!?p> “你現(xiàn)在不過是砧板上的魚肉,有什么資格談條件?”
玉鸞紅唇輕啟,笑了笑,恍若灼灼綻放的罌栗,一副無所謂地樣子,聲色懶懶地道:“既然如此,你們倒不如自己去找。不管找到與否都要死,那我還去找什么,不是越快找到,死的越快?!?p> 她雖說得輕松,心里卻完全沒有底,然越是這種時候,她越要鎮(zhèn)定,越不能示弱。她在賭,拿命作賭注,賭他們對《推衍圖》勢在必得的決心有多大。
能夠留著她們的命到現(xiàn)在,就足以說明《推衍圖》對他們的重要性。
秦守眸色陰狠地盯著她,“你不要試圖挑戰(zhàn)我的耐心?!?p> 玉鸞哂笑,堅定道:“那我也告訴你,你也不要挑戰(zhàn)我的底線。你有你想得到的東西,我也有我想護(hù)著的人。”
秦守嘲諷道:“你想護(hù)著的人?就他們幾個?你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妄想護(hù)著別人?!?p> “能不能護(hù)是能力,想不想護(hù)是道義。一個是客觀存在,一個是主觀情感。如你所見,我不會武功,確實(shí)沒有能力和你們這么多殺手斗,一人一刀都能將我捅成刺猬?!蓖A似?,她繼續(xù)道:“可那又怎樣,這并不代表我就會棄他們不顧。你其實(shí)也只是替別人做事而已,你們的目的是得到《推衍圖》,沒必要?dú)⑦@么多人造下殺孽。你相信因果嗎?慧明大師曾經(jīng)說過,事有定法,因果循環(huán)。”
慧明的名號,早已聲震天下,傳聞他能通曉天理命數(shù),是百姓眼中接近神明的存在,即便是秦守也不得不敬畏。
而玉鸞提及他,便是想到這一點(diǎn)?;勖麟m沒有說過后半句,但前半句“事有定法”確實(shí)說過,如此,她暗忖,也不算說謊。
秦守抬眼,第一次認(rèn)真地打量眼前這個嬌弱的女子,容色姣麗,貌若梨花,身板單薄清瘦卻依舊站得挺拔,一如落滿皚皚霜雪后傲立寒風(fēng)的梅枝,經(jīng)歷風(fēng)霜卻只會使她綻放得愈艷。
分明她才是處于劣勢的一方,自始至終卻絲毫沒有露怯,眼里似乎蘊(yùn)含著一種名為無堅不摧的堅韌的光芒。
二十多年來,他閱人無數(shù),目光或溫柔似水或冰冷似鐵或戚戚哀求或驚恐畏懼,卻極少見到有人在面對生死之時,還能如此鎮(zhèn)定。
更何況,她說的沒錯,他確實(shí)只是替別人做事。只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多殺一個人,又或是少殺一個人,又有什么區(qū)別。
他手上沾的血還少嗎?
若是世上真有因果,他大概會死無葬身之地,死后下十八層地獄。
但不知為何,他心底的信念忽然動搖了,想試著信一次善。
“你待如何?”
玉鸞道:“這里的氣味兒實(shí)在難聞,他們又受了傷,先幫我把他們送回房間,你的人不可靠近我們的房間。你若是信不過,大可將我們的房門鎖上。還有,等天亮之后,我自會將東西交給你?!?p> “好,我等著?!闭f罷,他抬手示意部下,“把人抬出去?!?p> 恰此時人群中走出來一人,約莫三十左右,個字不算高,身形很瘦,膚色有些黑,急道:“秦大人,你怎可相信她的話,別忘了上次……”
玉鸞抬眼看去,總覺得他有些眼熟,忽地響起白日里看見那名船工,又掃了眼他長著繭子的手,便徹底了然。
之前的聲音雖刻意被壓粗,但若是仔細(xì)聽,仍能聽出相似之處。容貌能改變,身形卻不能。
秦守回頭涼涼地掃了他一眼,那人立即噤聲,他開口道:“不要讓我說第二次?!?p> 男人抬頭憤憤地看了眼玉鸞,眼中殺意濃烈,而后不甘心地出了船艙。
隨后,上來了幾個人將京墨抬了出去,莊昭則由景兒扛出去。幾人各自回房間后,門外果然響起了落鎖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