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急促地大雨過后，放晴的天空里有了幾絲秋日的遼闊意味。城中的石板路潔凈如新，濕潤的空氣沁人心脾，定鼎門大街兩旁的行道樹呈現(xiàn)片片新綠。
徐府角門處栽種的石竹有幾朵掉落在地上，華麗細(xì)膩的紫紅色花瓣臥在纖細(xì)碧綠的枝干旁，留戀著，吐露著最后的芬芳。
裴云嵐一手挎著書籃，一手拿著柄雨傘按時(shí)到達(dá)。徐觀洲等了她多時(shí)，二人移步往府內(nèi)走去。
徐府的庭院以水為中心，亭臺樓榭無不臨水，園景清幽靜謐，但聞碧竹搖風(fēng)、芭蕉舒卷。人走景移，裴云嵐只覺園內(nèi)有園，景外有景，設(shè)計(jì)精巧復(fù)雜，循環(huán)往復(fù)，宛如園林中的迷宮。
穿過一條回廊，便是福清大長公主的住處銜華樓。這里屋宇高敞、雕工精細(xì)，入了內(nèi)室，裴云嵐便保持低眉斂眼的謙卑姿態(tài)，余光掃到的坐臥家具無不富麗，陳設(shè)布置很是雅潔。徐觀洲介紹過她的姓名過后，她深深地行禮。
“草民裴云嵐見過福清大長公主?！?p> “裴畫師不要拘束，走近些，讓我好好看看。”
福清大長公主的聲音柔和如清泉，她坐在黃花梨五屏風(fēng)嵌云石羅漢床上，一旁站立的紅衫侍女亦是美貌動(dòng)人。大長公主拉住了她的手，保養(yǎng)得宜的手柔軟溫暖。
裴云嵐微微抬頭，眼前的老婦人面如滿月，眼如燦星，歲月在這張?jiān)?jīng)秀美的臉上留下了痕跡，也增添了沉穩(wěn)的氣質(zhì)，身材雖然發(fā)福卻讓人覺得慈祥和善，容易親近。
“是個(gè)好孩子?！?p> “大長公主殿下謬贊了?！?p> “我聽旁人講，裴畫師的畫極好，所以也來貪新鮮，請你給我老人家畫兩幅扇面。”
“草民不勝榮幸，不知大長公主殿下想要畫些什么？”
“菖蒲、曇花，可否？”
“可以的?！?p> 紅衫侍女引著她入了次間，珠簾掀開，小巧的書案上一應(yīng)物什已經(jīng)備齊。裴云嵐落筆之前先打量了一會兒屋內(nèi)，揣摩了一番大長公主的喜好才動(dòng)筆。
徐觀洲還是安靜的陪坐著，內(nèi)室里也只留下了兩個(gè)最穩(wěn)重的侍女來伺候。前幾日，徐觀洲跟她提起此事，福清大長公主險(xiǎn)些驚掉了下巴。
鐵樹開花了！
除了小孫子說的，福清大長公主自己也調(diào)查了一番。雖然家境貧寒，處事有些出格，但這些都好說，主要還是看人品性情如何。大長公主見她矩步方行、舉止有度，不愧是在宮里歷練過的人。容貌清麗、身材纖細(xì)，頗有腹有詩書氣自華的韻致。
阿洲不是那種只看皮相的膚淺之人，那，就是志趣相投？
福清大長公主飲著熱熱的茶湯，祖孫兩個(gè)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大概過了一炷香后，紅衫侍女捧著托盤將畫好的兩柄扇子呈了上來。菖蒲亭亭玉立，飄逸而颯然；曇花婀娜多姿，綺麗而夢幻。
“畫得可真好。”福清大長公主拿起了菖蒲團(tuán)扇，很是滿意地?fù)u了起來。
“大長公主殿下滿意就好?！?p> “來，坐下歇歇吧?！?p> “是?！?p> 福清大長公主不露痕跡的套了些自己想知道的話，便推說自己累了，賞了些銀子就讓他們退下了。
“阿洲呀，帶著裴畫師隨意轉(zhuǎn)轉(zhuǎn)，別怠慢了客人?！?p> “祖母放心?！?p> 出了銜華樓，裴云嵐舒了一口氣。
徐觀洲帶著她繞到了水池西邊的涼亭，懸掛著的匾額上寫著醉月迷花四個(gè)字。一叢叢玫紅色的紫薇花盛放著，倒映在水面中，搖曳生姿。裴云嵐坐下后，先打開了錦囊點(diǎn)了點(diǎn)銀子的數(shù)量，足量的雪花銀真可愛呀真可愛。
“有那么高興么。”
裴云嵐扎緊了錦囊，仔細(xì)收好，道：“當(dāng)然了，硬通貨。”
“祖母的確如我所說，沒有為難你吧?！?p> 裴云嵐只是笑了笑，之前徐觀洲說要帶她來徐府見祖母，當(dāng)然被她果斷拒絕了。他的祖母，那是一般老太太嗎？那是大長公主啊，皇帝的姑姑誒。再說，她就這么登了徐府的門，總感覺哪里不太對，是不是進(jìn)度太快了。
徐觀洲自然還是安排了合情合理的理由，又以銀錢誘之，裴云嵐便不得不來。他沒有留她太久，在醉月迷花亭小坐了片刻，親自送她出了角門，又派長嘯送她回家。
徐觀洲返回了銜華樓，福清大長公主精神抖擻，毫無倦色的聽著侍女讀書。侍女放下了書，行過禮后便退到門外，讓祖孫兩個(gè)單獨(dú)講話。
“祖母怎么看裴畫師?！毙煊^洲的臉上帶著淡淡地笑意詢問道。
“什么怎么看？只見了一面，話也沒講幾句，能看出什么，我又不會相面?！?p> “祖母說得是?！?p> “不過嘛……”福清大長公主還是給出了她的意見，“你與她，不是同一類人，想要修成姻緣，難哪?！?p> 徐觀洲沒想到祖母會如此說，沉默了一下，道：“事在人為?！?p> 福清大長公主嗯了一聲，不再多言，捧起了茶杯，讓小孫子繼續(xù)念起剛才被他打斷的書來。徐觀洲念得清楚緩慢，又陪祖母用了晚飯，方才回到聞竹館。
祖母的話不知怎的，一直敲在他心頭。
窗外修竹森森，如翠如玉，一陣輕風(fēng)吹來，沙沙作響。徐觀洲獨(dú)立窗前，月亮隱匿了身影，唯有幾顆星子釘在夜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