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奇怪,多年未現(xiàn)寒潮的橋城,今年卻是寒風(fēng)刺骨,漫天的飛雪飄落在劍江的江面上,印著江岸的霓虹,瞬間就沒了蹤影!
已是深夜時分,街上再無半星人影,二菊抱著襁褓中幼子立在風(fēng)雨橋上,望著河中一葉隨著風(fēng)雪飄搖的小船直出神。
她的臉被刺骨的寒風(fēng)刮的通紅,眼睛也如臉一般,卻不知是被風(fēng)刮的,還是因為傷心過度哭得太過分造成的!
風(fēng)雪依舊,二菊立在原地也依舊,就如一尊雕塑,與風(fēng)雨橋融為了一體,竟看不出有半點的不妥。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沿河而上的凜冽寒風(fēng)突然襲來,二菊被風(fēng)刮得搖了幾搖,就如那在風(fēng)雪中飄搖的小船,找不到半點寄托。
哇,哇……
一聲嬰兒的啼哭聲襲來,打破了風(fēng)雨橋頭的寧靜,也讓二菊突然從渾噩中驚醒。
她這才想到,今晚發(fā)生了太多事情,竟然忘了給孩子喂奶了。
看著懷中的孩子,她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來,她抬起手,本想摸一摸幼子的小臉蛋,可是手上還在滴血的傷口讓她瞬時停住了。
哇,哇……
望著襁褓中的幼子,二菊不禁一陣苦笑。因為自己沒有奶水,再加上出門太急,沒有帶奶粉之類,所以二菊只得伸手在橋的圍欄上抓了一把雪來,團(tuán)成一個小團(tuán)后,就準(zhǔn)備塞進(jìn)幼子的嘴里。
可是看到雪團(tuán)中夾著著的殷紅和手上還殘留的血跡,二菊的手稍微停頓了一下。
哇,哇……
懷中的幼子看著二菊手中的雪團(tuán),嘴巴努了努,二菊只得將雪團(tuán)塞進(jìn)了幼子的嘴里。
說來奇怪,幼子似乎體恤二菊的難處似的,含著雪團(tuán),居然沒有再哭,還朝著二菊直笑。
“乖孩子,媽媽對不起你咯,一生下來,就跟著媽媽受這種苦!”
看著幼子竟這般懂事,二菊竟悲從心來,一個沒忍住,眼淚簌簌的落在幼子的襁褓上,落在風(fēng)雨橋的雪地上,雪地瞬間多出了幾個黑點來。
兀自哭了一陣,二菊再無淚可流,因為從出生到現(xiàn)在,二菊覺得,她這二十多年,一直在流淚。
小時候,為姐姐流,長大了,為自己流,而現(xiàn)在,為幼子流,為那個不知世事的大傻子流。
她這短短的一生,似乎重來沒有開心過。
似乎也有開心過,不過這個讓她開心的人,卻是城中出了名的傻子,人家都敬稱他為仇百萬。
為什么敬稱他為仇百萬呢?二菊似乎聽小姨說過,這人多年以前確實是橋城首屈一指的大富豪,只是因為生意失敗,加上老婆跟別人跑了的緣故,最后沒能抗住,就這樣瘋了,成了橋城那些混子眼中的仇傻子。
二菊來到橋城,還是半年前,那是她已經(jīng)身懷六甲,而在車站迎接她的,除了她的小姨,還有就是這仇傻子。
說是迎接,也算不上,只是這傻子自二菊一出站時,就搶過她的行李,跟在她和小姨的后面傻笑。
當(dāng)時被仇傻子搶行李時,二菊著實被嚇壞了,但她的小姨卻不以為意,只是笑著對她說:你別看這傻子看起來傻,他可聰明得很,不是他喜歡挨的人,他笑都懶得笑。
二菊當(dāng)時覺得小姨的話非??尚Γ粋€傻子,竟然也知道喜歡與不喜歡。
可是直到今夜,她終于相信小姨的話,這仇傻子可一點兒也不傻。
“以前,多希望你不是傻子,可是現(xiàn)在,我希望你一直傻下去!”
望著那在風(fēng)雨里飄搖的小船,二菊自言自語起來,腦中又浮現(xiàn)出那個傻子的模樣,他整天跟著二菊,無論二菊吼他罵他,她都對她笑著,不論風(fēng)雨,不論黑夜與白晝。
用小姨的話來說,這楊傻子就是一只癩皮狗,只要他認(rèn)定了誰是他的主人,他就死心塌地的跟著誰。
也難怪,楊傻子會整天跟著二姨,大概也是因為整個城市,小姨是對他最好的人。
小姨是左鄰右舍口中出了名的活菩薩,熱心腸,她不僅沒有半點看不起楊傻子的意思,而且還給了楊傻子一個安息之所。
雖然條件不算太好,但楊傻子好歹不再在城里到處流浪,也不用再街頭的潲水桶里求食。
二姨說仇傻子不傻,確實有些根據(jù)。因為自從被二姨收留后,傻子不僅愛干凈了,而且整個人也愛打扮了,這一點,二菊在小姨家寄居期間倒是親眼證實了。
而為了回報小姨的善良,只要家中鋪中有臟活累活,楊傻子永遠(yuǎn)不會讓小姨去碰。
剛開始,小姨還有些不大習(xí)慣,因為她覺得,她收留傻子,并不是想撿一個免費的勞力。當(dāng)然,二菊知道,小姨也從未這樣想過。
這仇傻子不傻,還有太多的事情可以印證。
比如自從二菊寄居在小姨家時,傻子總盯著二菊的肚子出神。
比如二菊快要臨盆時,小姨守豬肉鋪去了,不在家,是傻子抱著她,一路送到的醫(yī)院。
再比如,二菊坐月子的時候,是這個傻子幫他照料了孩子的拉撒。有好幾回,二菊看到傻子拿起奶瓶卻不知所措,二菊知道,不是傻子不會沖奶粉,而是傻子猶豫了。
二菊不知道傻子為什么會猶豫,只是從那以后,傻子不再上桌吃飯。每次只要一吃飯,他就會自己端著飯跑到外面,一邊吃飯,一邊對著她和孩子傻笑。
“還真是一個傻子,我有什么資格嫌棄你嘛!”
望著襁褓中幼子,二菊的臉上泛起一道紅暈,這突然泛起的紅暈,足以抵擋這寒夜里的任何寒冷。
只是,二菊這自言自語,是對誰說的。
她把孩子放在橋頭的座椅上,突然抬腳爬上橋頭,抬起雙臂,用力的呼吸著這凜冽的寒風(fēng),這冰冷的空氣,在此刻竟也這般香甜。
她本想這樣一躍而下,可是孩子因為沒了母親的懷抱,實在哭得厲害,她只得去把孩子抱起,重新回到橋頭。
沒了闌干的依附,抱著孩子的二菊,顯得搖搖欲墜,就如風(fēng)雪中那艘飄搖的小船,只要風(fēng)再大些,隨時都會淹沒在冰冷的江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