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阿六帶著兩人,一面輕聲細語,一面繼續(xù)向山里深處走去。
第二天和第三天的路程更加難行,幸虧趙阿六帶著一把柴刀在前面開路,真稱得起是披荊斬棘,就是這樣,祝為民身上的衣服也被沿途的樹枝藤蔓劃了不少道道。
幸虧這衣服是土布的料子,顏色灰不溜秋的難看,但勝在厚實牢固,簡直能頂?shù)纳霞毞迹路先旧狭烁鞣N植物汁液,卻沒有破損,也保護了祝某人這一身細皮嫩肉。
繞是如此,他雙手還是破了皮,有些是被荊棘拉開的,有些是不小心摸到了尖銳的石頭或者樹枝斷茬。
但好在傷口都不大,馮、趙二人頗有野外行軍經(jīng)驗,一番處理后,雖然還是很痛,可傷口倒是沒有潰爛化膿的跡象,這讓祝為民也安心了不少。
但這幾天晚上的住宿條件就沒那么好了。
連續(xù)兩天都是找個小山洞,或者巖壁的凹陷處,薅點茅草,裹著衣服就睡了。
山里晚上寒冷,哪怕點著篝火還是不夠,可是也沒辦法。
馮趙兩人照顧他,依然不用他守夜,到了第四天,祝為民只覺得渾身酸痛不堪,睡沒睡好,吃的也只是干大餅而已,最多咬幾口酸臭的咸菜根,日子過得苦不堪言。
不過總算是進入了茅山游擊隊的地盤。
有正兒八經(jīng)的林間小路可走,碰到山民村落,也能花錢借宿一晚,并且能吃到熱飯熱湯。
雖然是黃糙米,南瓜湯,間或湯里放幾天山間小溪中抓到的長不過指頭的小貓魚。
但對嚼了三天大餅的祝為民來說,這就是人間美味了。
他喜歡吃大餅,但僅限于剛出爐的,里面夾著白糖餡兒的大餅。
趙阿六攜帶的作為干糧的大餅,完全就是烘干了的夾雜著粗糧死面餅,和面時加點鹽,也不發(fā)酵,然后直接貼爐膛里烘熟。
優(yōu)點是簡單便宜易于攜帶且久放都不會變質(zhì)。
缺點也同樣明顯……那就是……難吃……極其難吃!
這東西本來就不好吃,冷之后更是又硬又韌仿佛在嚼皮帶,而且粗糙不堪下咽。
祝為民以前不管是上學還是當老師,雖然日子過得清苦,但在吃的方面,還算過得去,至少是以細糧為主,一年到頭吃不了幾回粗糧,這幾天算是受罪了。
倒是趙阿六和馮有福,有啥吃啥,而且咀嚼下咽速度就沒有降下來過,這讓他不得不驚嘆人與人之間的差別實在是大的離譜。
自以為是是個受窮的鄉(xiāng)下人,但和他們兩位一比,活脫脫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大少爺。
原本他覺得這趟行程會比較輕松,雖然要穿越封鎖線,但有交通員帶路,就當是踏青旅游了,但眼下,他玩命的咽著南瓜湯,心里明白了,若是沒有這兩人一路幫襯,自己一個人是萬萬無法走到此處的。
不是失足跌落山崖,就是被巡山的偽軍或者忠救軍劫走全身財物然后殺人滅口,或者就被山間的毒蛇蟲蟻叮咬死得不明不白。
想到這兒他覺得渾身上下都發(fā)癢起來,幾天沒洗澡,渾身上下粘得像狗皮膏藥,這種味道最討各種毒蟲喜愛。
山里少人煙,蒼蠅大的蚊蟲聞到人味道簡直是悍不畏死,白天不停的往褲管袖子口領口里鉆,到了晚上則頂著篝火的煙霧發(fā)起輪番進攻……
祝為民倒是預見到了這種情況,隨身帶了盒萬金油。
這東西的廣告說的好,能治一切蚊叮蟲咬,消炎止癢。
上市時正值委員長大肆推行改進國民性的新生活運動,萬金油的老板立刻蹭上這個熱度,在報紙上打出驚世駭俗的廣告語“提倡新生活,必須揩油”。
揩油在吳語中帶有占便宜之意,這話連在一起分明是暗指黨國大員借著運動為民,貪污受賄不干正事。
文化特務們見了頓時火冒三丈,就要打上門去。
卻發(fā)現(xiàn)下面還有一行小字:
“提倡新生活運動很好,為了使大家精神更加煥發(fā),身體更加健康,請經(jīng)??c萬金油。”
有了這行小字,特務們也只能偃旗息鼓,裝沒看見。
經(jīng)此一役后,萬金油名聲大振,成了居家旅行的必備品,再說此物對蚊叮蟲咬也確實有效。
然而這東西到了山里后完全沒用,不管涂沒涂,都無法緩解痛癢的感覺。
唯一的作用在于,祝為民走在半路上忍不住要睡覺時,便伸出舌頭舔舔,那辛辣味刺得舌尖發(fā)麻,但能讓人瞬間清醒過來,繼續(xù)跋涉,完成旅行。
這晚,三人擠在一間柴房里,身下鋪著稻草,但三人卻睡得異常香甜。
甚至連守夜都沒有,趙阿六對此也不解釋,只是說靠得住,然后倒頭就睡。
祝為民明白,這大概就是王靜齋之前講到的所謂的堡壘戶了。
之后四天,三人翻過山巔,從上山變?yōu)橄律健?p> 于是日子又開始不好過起來。
總算,靠著趙阿六的機敏,連續(xù)幾次化險為夷,躲過偽軍和土匪的巡邏隊伍。
他們從北側上山,南側下山,下山?jīng)]多久便是溧陽。
溧陽也屬于被日軍占領的淪陷區(qū)。
但和鎮(zhèn)江、句容比起來還是不一樣。
至少,大街上沒啥日本人,城門口負責檢查的偽軍也不像之前城市中的那么“軍容整齊”,反而個個懶懶散散,面帶煙容。
仿佛手里端著的不是漢陽造而是大煙槍。
當然,壓榨民眾的本事一點都沒拉下。
這給了趙阿六等人創(chuàng)造了便利。
小趙上去鞠躬哈腰,順手塞了幾張鈔票進去,那偽軍看也不看,熟練的接過錢往口袋里一塞,揮揮手示意他們?nèi)氤?,連良民證都不看。
這倒是讓祝為民大為驚奇。
趙阿六笑道:“這沒啥奇怪的,這幫人的日子,只怕比我還苦呢……”
馮有福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別看溧陽也是個大鎮(zhèn),但位置不妙啊,北面有茅山游擊隊,南面是忠救軍總部……他們作為漢奸夾在中間……誰都不敢得罪,也得罪不起,反正東洋人也整天縮在營房里不出來,所以還不如大家發(fā)財呢……”
“這個地方就像是西洋的自由市”趙阿六補充道“各方勢力在這里都能存在,并且表面上維持著一種過得去的樣子……”
“趙老弟跑單幫的話,這種地方倒是好市口……”馮有福在旁邊插嘴。
“老馮真是老江湖了”趙阿六倒也不否認,“這地方確實不錯,只要買通幾個當?shù)氐仡^蛇,生意就能做的不錯。但是呢……”
趙阿六嘆了口氣:“再往南就是廣德,那里的忠救軍也是要下山來采購的,要是碰到他們……呵呵,本錢都收不回來。”
祝為民聽得心里膩味,可也知道對方說的都是實話。
在溧陽城里住了一天。
三人再度出發(fā)。
出了溧陽城南門后,東洋人的勢力完全消失,基本上是地方民團和忠救軍極其各種外圍組織的天下。
按理說這段路程應該是最輕松的。
畢竟祝為民是來投靠黨國的,此時只要亮出南匯縣開出的身份證明就能保證安全。
但趙阿六卻更加緊張起來,晚上又開始和老馮輪流守夜,生怕被“黑吃黑”了……
按照趙阿六的說法,這兒比東洋人勢力地區(qū)還要危險。
忠救軍內(nèi)部混亂不堪,大量的土匪流氓搖身一變成了愛國義士。
抗戰(zhàn)初期,這些人也確實發(fā)揮了不少作用。
但隨著日本的軍事優(yōu)勢體現(xiàn)以及國民政府不停轉進,他們看不到勝利的希望后原本山大王的習慣便有流露出來,廣德號稱是忠救軍敵后總基地,實際上卻是盜匪的窩子。
當?shù)乩习傩毡慌每嗖豢把?,卻也只能忍著。
祝為民身上的青春素在這兒算得上是一等一的一硬貨,難怪趙阿六要緊張。
不戒賭
不好意思最近狀態(tài)又有點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