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夜宿

　　這破道觀窮的一塌糊涂，晚上自然也不會留著火。

　　祝為民看到這一堆生的山芋也在皺眉頭。

　　老馮倒是一點估計都沒，那起一個就要往嘴里塞。

　　“等等”他連忙阻止。

　　“李先生，干嘛啊……我餓了……”老馮又要啃。

　　祝為民急了“停下，停下，這個，這個不衛(wèi)生啊……”

　　“怎么不衛(wèi)生，小趙洗得很干凈了！”馮有福一瞪眼，他是真餓了。

　　“哎，哎……”

　　祝為民急了，這山芋的來源不用問，要么是村民送的，要么就是道觀里自己種的。

　　但不管怎么樣，這玩意總要施肥吧……

　　眼下能做肥料的只有……呃……

　　寄生蟲和細菌的糞口傳播在這個時代還是高級知識，一般人不懂，但祝為民好歹上到了高中，從顯微鏡里看到過各種蟲卵和細菌，讓他生吃這玩意，那是要命的，若是在六場，他寧可不吃。

　　但今天一天的奔波讓他知道肚子里必須有東西。

　　趙阿六撓撓頭：“算了，就得罪一下守常道士吧……”

　　說著出了房間。

　　回來后，懷里抱著不少柴火，扔在一邊。

　　“把山芋埋在灰堆里，等半個鐘頭也就差不多了……”

　　“烘山芋！”祝為民大喜，這是滬上窮人最喜歡的小吃，尤其在冬天熱烘烘的一個揣著，能暖手能飽肚子，而且價格還便宜，一分錢一個，他當窮學生的時候最喜歡了。

　　晚上山風頗涼，三人坐在門檻外，對著門檻內(nèi)的火堆，倒也不覺得熱。

　　這也是趙阿六的主意，把火生在門口處，萬一晚上有闖空門的，對方一腳踏進埋著暗火的灰堆，肯定會驚慌片刻。

　　這就是三人脫身的機會……

　　山芋一時半會還熟不了。

　　三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開始聊天。

　　從趙阿六的嘴里祝為民才知道道觀為啥那么慘。

　　茅山道士天下聞名，茅山龍虎山也是天下道教最為興旺的地方。

　　原本日子挺好過，朝廷還冊封個天師什么的，道觀也有自己的田產(chǎn)房產(chǎn)，道士們不事生產(chǎn)，終日念經(jīng)，日子逍遙快活，間或還能欺男霸女改善生活……

　　等國民政府成立這好日子就到頭了。

　　民國十七年（1928年），國民政府頒布《神祠存廢標準》，對道教采取限制政策，規(guī)定道教“不是善教”，“應(yīng)切廢除”。

　　一起倒霉的還有佛教，田產(chǎn)被抄沒，廟觀被強制改為學堂或者衙門。

　　國民政府反封建迷信是好事，但主要是反本土宗教，對于脖子上掛著十字架的洋教們，倒是畢恭畢敬。

　　畢竟啊，委員長夫妻可都是信主的。

　　自清末開始信主的就高人一頭，大清國被推翻，不管是北洋還是國民政府，都覺得洋教才是教，愛用國貨的口號到了信仰這塊就完全失效了。

　　后來國民政府發(fā)現(xiàn)，這《神祠存廢標準》容易被有心人利用，于是又下令廢除。

　　于是和尚道士們的日子才好過一些。

　　但也就太平了十年。

　　抗戰(zhàn)爆發(fā)后，東洋人一路打進來，到了茅山后，覺得這些存在了幾百年的道觀肯定積累了大量財富，于是沖進去大搜特搜，完事后便一把火銷毀罪證。

　　道觀里有“機靈”的便給太君帶路，順帶自己也能撈點。

　　也有死腦筋的，要和皇軍講理，被帶隊的漢奸兩級耳光打的不會說話。

　　還有幾個練法把自己都練傻了，看到自己的同伴被打，頓時眼睛一閉開始念咒，要請金甲天神上身蕩妖除魔，保衛(wèi)香火。

　　揮著桃木劍直沖蘿卜頭面門而去，結(jié)果被一刺刀戳下去……結(jié)果現(xiàn)在還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要守常照顧。

　　守常原本是觀里的知客道士，負責迎來送往。

　　日寇劫掠一番后就收隊了。

　　偌大的道觀經(jīng)此一劫，頓時變得不成樣子。

　　一眾道士也都借機會卷了東西跑路。

　　守?？纯吹乖谘粗械耐?，還有廂房里幾個老道士，搖搖頭，決定留下來……

　　這一留就是兩年多。

　　好在他當知客時候結(jié)下不少善緣，從不以衣著來論人，對誰都是客客氣氣的，這樣才有了村民自發(fā)給他送米糧，幫助這些人半死不活的維持下去。

　　而趙阿六在跑單幫時認識的守常，后來成為交通員后，就更加注意和守常拉關(guān)系了。

　　這個破道觀是個很好的落腳點。

　　而守常能在這種情況下留在道觀里照料老人和病人，也足以說明他是個好人。

　　這種人是可以發(fā)展的。

　　守常對趙阿六的想法也明了，現(xiàn)在他的已經(jīng)不再是當年優(yōu)哉游哉的道士，反而像是個苦行僧，天沒亮就要起床伺候田地和病人，晚上躺倒硬板床上后還無法閉眼，必須的計算錢糧米面是否夠用，如果不夠得想辦法去化緣。

　　趙阿六把守常的情況向上面做了匯報，組織上雖然也沒多少錢，但也隔三差五的悄悄接濟一番。

　　這才有了守常告訴他們，“滑下山坡后往東邊走，見到一座山梁就安全了”。

　　那是新四軍游擊隊的地盤……

　　三人吃著山芋，趙阿六依然在絮絮叨叨：“原本這個道觀有一座好大的圍墻，但現(xiàn)在全沒了，圍墻被偽軍強迫山里的老百姓出勞工給差了，那些磚頭被用來修碉堡……”

　　“呵呵就他們這個樣子，就是把碉堡修到天上也保不住自己，早晚都要遭報應(yīng)的”馮有福恨恨的罵到。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祝為民想起王靜齋的教誨，嘆了口氣“現(xiàn)在東洋人得勢，且讓他們先猖狂一段時間吧……早晚要算總賬的！”

　　趙阿六接口“對，早晚和他們算賬”

　　吃完東西，又去旁邊的山澗中接了些水，三人粗粗洗漱后，便開始休息。

　　依然是老馮守上半夜，小趙守下半夜。

　　祝隊長負責睡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