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再度出發(fā)

　　混堂的住宿條件不差，但而且取費低廉，同樣錢可以住兩晚混堂而住旅館只能一晚。

　　在這個一切都看錢的時代，簡直是奇跡般的存在，按理說，混堂應該把各種中小旅館打個落花流水，完全占領中低端的住宿市場才對。

　　可為啥旅館還能開下去？

　　當然了，這年頭旅館很大的一部分業(yè)務收入是來源于鐘點房，也就給各路野鴛鴦提供臨時“愛的巢穴”。

　　同時隨著“時代”的進步，原本的臺基、淌徘等花業(yè)也都演變?yōu)榱讼驅?、按摩社，把人和場所分開，以避免當局的檢查，這種白晝喧淫的功能混堂顯然是無法提供的。

　　但這還是次要的。

　　便宜沒好貨是至理名言，類似的話還有買的沒有賣的精。

　　混堂住宿費便宜是真的有道理在里面的……

　　第二天早晨，雞叫才兩遍，混堂伙計便扯開喉嚨大喊：“收鋪了，收鋪了！”

　　祝為民迷迷糊糊聽到聲音，擦了擦口水，翻個身繼續(xù)睡。

　　耳朵邊隨即響起老馮的破鑼嗓子：“李大少，起來了，起來了……這是規(guī)矩……起來，起來，不要惹人厭……”

　　祝為民出身在鄉(xiāng)間，但從小就上學堂，后來又在鎮(zhèn)上老師，莊稼人早睡早起的優(yōu)良生活習慣從來就沒有養(yǎng)成過，反而是一有機會就要睡懶覺，不到太陽曬屁股絕不起床。

　　但眼下……起不來也得起來，在老馮那破鑼嗓子下，沒有人能夠支持一分鐘……睡眼惺忪的刷牙洗臉，又迷迷糊糊的提著行李卷跟著兩人走出混堂。

　　在一個背風的早點攤前坐定，一碗咸豆?jié){下去后，他才覺得自己的魂兒回來一點，“怎么起那么早，這混堂不讓人睡覺么？”

　　“當然不讓”馮有福往嘴里塞著大餅，含糊的應道：“混堂早晨六七點就要開門迎客的，有的是那些睡不著的老頭子來泡頭湯……”

　　“哎……”祝為民也沒話說，玩命的咬著油條，仿佛這玩意能補充睡眠似的。

　　“李先生這幅派頭，看起來倒真是個大少爺”趙阿六在一旁打趣。

　　雙方原本并不相熟，但昨晚一席交心后，大家倒是隱約覺得彼此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同路人，這段旅程的鐘點絕不停止與小小的廣德，而是會繼續(xù)一同走下去，也許有一天大家會面臨不同的岔路，但心里都明白，最終的目的地肯定是一致的-那個沒有侵略，人人開心的新社會……

　　“哈欠……”祝為民揉著眼睛“我就是喜歡睡覺……哎，儂講這群老幫瓜，睡不著就睡不著，起來打打太極拳五禽戲，鍛煉鍛煉身體也好，泡什么混堂呢？一大早就跳到熱水里，也不怕中風？！”

　　“你不懂了，人老了就怕死，就有各種求長生的念頭，一大早泡混堂已經算好的，還有老頭子每天下午去混堂，泡完后，直接從大池里舀一碗水喝下去……”

　　“嘔……”祝為民白眼一翻，嘴里的油條差點都吐出來……

　　“哎，哎，我不好，我不好，不該說這個，李，李先生，你喝豆?jié){壓一壓……”

　　這話不說還好，祝為民看著飄花的咸豆?jié){，頓時想起了混堂大池中的渾濁，水色像黃浦江一樣，一眼看不到底，水面上則漂浮著細膩的白濁色的細小浮萍，那是人身上搓下來的皮垢……

　　兩廂一對照，真的很相似啊……

　　“我吃飽了……”他頓時覺得胃里開始翻江倒海起來……

　　“……”馮有福那知道這廝的聯(lián)想那么豐富，還一個勁兒的在勸“不行啊，等會還得爬山呢，不吃飽怎么可以？你看著咸豆?jié){上面飄絮還挺多，說明老板有良心，豆?jié){原漿濃，里面水少……”

　　“別說了……你別說了……”祝為民無力的打斷對方，再這樣下去別說早飯，只怕是昨晚那一大碗面條都得還出來。

　　“茅山不高，但風景還不錯，而且一路上大部分地區(qū)都是相對安全的，在我方控制之下，現(xiàn)在雖然熱，但山里有樹蔭，還是挺舒服的……”

　　趙阿六倒是察覺到了帶你苗頭，趕緊扯開話題。

　　順便在桌子下輕輕踢了老馮一腳。

　　后者立刻明白，于是順著他的話頭開始詢問茅山風景和歷史人文……

　　祝為民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畢竟，這是茅山啊……

　　茅山道士捉鬼的傳說，神州大地誰人不知？

　　趙阿六又是老土地，這些虛無縹緲的事情被他講得精彩紛呈，不輸孔先生……

　　佐著這些故事，祝某人終于吃掉了全部早飯，還多啃了半張大餅，拍著鼓起的肚皮，他覺得甚是安心，渾然忘了方才混沌的混堂水在他心中泛起的陣陣漣漪……

　　之后的旅程也分為兩段。

　　首先從鎮(zhèn)江搭乘長途汽車。

　　這年頭，汽車尚屬稀罕物，尤其是大型公交車輛，無法國產，全靠進口。

　　偌大的中國就沒多少輛，莫說汽車了，就是能跑汽車的正經公路，也不多。

　　但鎮(zhèn)江好歹算是江蘇省會，而且又在“首都”旁邊，往來交通總是要保證的。

　　從國民政府時期，鎮(zhèn)江和南京間便有定期的長途班車，每日兩班，一早一晚對開，方便兩地公務人員相互往來。

　　但是……

　　并不是直達，在兩地中間偏南處，還有個不小的城市-句容，可以勉強算作是南京的外圍門戶。

　　所以長途汽車需要到句容停一站，然后再駛向最終目的地。

　　趙阿六買了三張去南京的車票。

　　三人出發(fā)，擠在亂哄哄的長途車站候車室里，這里原本有成排的木質翻板椅可供旅客休息。

　　但兩年前，鬼子進村時全被他們劈了燒火，而鋼鐵制成的椅子骨架則被維持會“征用”-拆下來后裝船運到上海，那兒有東洋人控制的鋼鐵廠，“廢舊鐵料”會在那里回爐，然后變成槍炮子彈的原材料，用來“維持”“大東亞共榮”。

　　現(xiàn)在不大的候車廳里，祝為民三人撿了個靠墻的角落，和大部分候車乘客一樣，席地而坐。

　　間或有偽警察過來抽查良民證，祝為民倒也不慌，反正他手里的證件可是真貨，面對盤問的說辭也簡單：“去南京走親訪友”。

　　偽警察見神情坦然，又是一身普通打扮，也就沒起什么疑心，趙阿六又塞了盒五支裝的老刀牌香煙過去，幾句本地話一搭，警察搖搖頭也就徑自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