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逛完之后秦照照已經(jīng)走不動路了,她靠在馬車上一臉滄桑加生無可戀地想幸好成親就這么一次。
她不想動彈,秦靈兒掀起車簾往外看了一眼:“父親的意思是讓你成婚之前去歸禪寺上柱香,最好是同你二姐一道回來。”
秦照照懶洋洋應(yīng)了一聲,保持著一個姿勢沒動。
歸禪寺是佛家圣地,檀香金佛梵音繚繚,又有佛學(xué)大師清一師傅坐鎮(zhèn)。時逢世人信佛,每至休沐或重大節(jié)日歸禪寺便水泄不通。
秦照照的二姐在那,但是多半不會見她。
秦照照不信佛,但好歹有幾分敬畏之心,每年都規(guī)規(guī)矩矩行三跪九叩之禮。
就這幾句話的功夫外面突然嘈雜起來,不知哪里傳來絕望的哭喊和亂七八糟的走動聲,聲音越來越大。
“外面出了何事?”秦靈兒抬手扶了扶頭上銀釵,動作間優(yōu)雅大方。
秦照照一只眼睛睜了睜,又累得閉上。
“大小姐,路過萬府,里頭好像出了事?!?p> 秦照照突然想起什么猛地睜開眼,她飛快轉(zhuǎn)身掀開了身后的簾子,看見門口一片慘白色。
她急促道:“快停車。”
秦靈兒還來不及攔就看見秦照照動作迅速提著裙子從馬車?yán)锍鋈ト缓鬀]等車停穩(wěn)就干脆跳了下去,整個過程一氣呵成絲毫不拖泥帶水。
秦靈兒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
她伸手揉了揉額間,哭笑不得地想都是要出嫁的人了還這么風(fēng)風(fēng)火火。
秦照照險些沒站穩(wěn),她拉住門口一個下人急急問:“出了什么事?”
對方揩了揩眼角,哽咽著:“府里二小姐失足溺水了?!?p> 轟。
秦照照看見萬府門口刺眼的白色和高高懸掛的奠字,大腦空白了一瞬,她趔趄著退了兩步身子一晃。
萬俏……還是死了?
秦照照有些脫力,她連連后退神色茫然無措,一雙活潑大眼里突然失去了焦距。
“能麻煩帶我……進(jìn)去看看嗎,我是……你家小姐的……朋友?!鼻卣照諑缀跏且蛔忠痪湔f完這句話,聲音都在微微發(fā)抖,手心全是汗。
那仆人低頭看她一眼,低聲應(yīng)了。
秦照照第二次看見靈堂。
第一次是秦慈月的,他戰(zhàn)死,尸骨無存,回來的只有一副破爛不堪的鎧甲和血跡斑斑的佩劍。
這一次是個只見過幾面的同她年歲差不多的姑娘,十天前她們還坐在一起吃了一頓飯。
秦照照看見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的萬父一身慘白癱軟在靈前,掩面泣不成聲。
她恍惚間看見在秦慈月靈柩前幾乎直不起身子的自己。
同樣的悲戚和壓得人完全直不起身的絕望和哀傷。
秦照照腿一軟沒站穩(wěn),身邊下人扶了一把,她啞聲紅了眼眶:“多謝。”
其實她從小到大沒吃過多少苦,雖說沒父沒母但一路確確實實是被捧在手心長大的,再怎么算也只是個出了事要哥哥有長姐的十六七歲的小姑娘。
但很不幸的是,秦照照很聰明,她幾乎在到這里的第一瞬間就明白了一件事情——無論她愿意或者不愿意,有些事情是注定會發(fā)生的,僅僅憑她一個人,根本沒有辦法改變。
秦照照心神不寧,她幾乎是倒退著出萬府的,那一切隔她很近又好像很遠(yuǎn),有什么模糊了她的眼睛,讓她看不真切所有的東西。
秦照照突然想起什么,她拔腿狂奔一把掀開簾子,咬牙:“快回府。”
秦靈兒略顯擔(dān)憂地看她,瞧見她臉色實在不好欲言又止。
秦照照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理了理亂成一團(tuán)的思緒:
她不信萬俏的死是意外,所以根本沒有必要看,會做這件事只有一種可能:萬俏真的看見或聽見了什么。
或者有人以為她看見或聽見了什么。
如果是前者,她交給她的東西里一定有線索,但無論是前者還是后者,對她下手的人一定是……
宣王。
秦照照幾乎在同一時間明白了那串水滴形珠串的意思。
他在警告她。
想到這兒秦照照心下一涼,厲聲:“再快點?!?p> 一定一定要趕在他之前,拿到萬俏想給她的東西。
秦照照又一次沒等馬車停穩(wěn)就沖了下去,她顧不上身后的秦靈兒就用盡了全身力氣往里跑,等到站在自己院子門口的時候已經(jīng)氣喘吁吁。
她潦草抹了把頭上的汗改為走,步伐沉重。
一步又一步。
紅橙從院子里迎出來,神色焦急地喊了秦照照一聲。
秦照照像是沒聽見一樣,等她停在紅橙面前才聽見紅橙的聲音像從天邊傳來。
她說,不好了三姑娘,院里失竊,您梳妝柜里的東西丟了。
那柜子是新的,里面還只放了從萬府帶回來的東西。
她早該想到的,萬俏幾乎遮不住的,恐懼。
秦照照提腳進(jìn)門,看見幾乎完全保持原樣的屋子。
她默默走上前拉開柜子,果然沒看見那支銀簪,漆金柜子里空蕩蕩的。
秦照照被挫敗感籠罩,她眼前一片黑色,身子一軟跪了下去,然后就失去了意識。
……
秦照照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了最和姒郁成親的第一個月。
姒郁是她見過天底下脾氣最好的人,生氣的時候都讓人覺得溫柔而清淡,永遠(yuǎn)眉眼含笑。她只在對方情動的時候偶爾能捕捉到姒郁那雙顏色極淺的眸子里一點情難自控的瘋狂和蠱惑艷色。
秦照照上輩子嚴(yán)格意義上第一次看見姒郁動怒就是在他們成親的第一個月。
她從那時候開始察覺姒郁清雅眉目之下深藏的冰山一角。
她沒聽姒郁話出了門,遇到刺殺,陰差陽錯間甩掉了所有姒郁跟在她身邊的暗衛(wèi),然后失蹤了一整夜。
最后姒郁是在城郊一處林子獵戶的陷阱里尋到秦照照的,他出現(xiàn)在秦照照面前的時候拎著一把長劍,劍尖往下淌著血。一身金紋雪衣立在沉沉月色里,看不清表情。
秦照照在坑里仰頭看他,總覺得他像是踩著遍地尸骨血流成河撕碎夜色一步步走過來的。
白衣遮不住他身上一分一毫戾氣和深重寒意,他剛好站在月光和黑暗的交界處,半身明半身暗。月光灑在他銀冠上,泛著清寒的光。
然后他掩住了自己平日盛滿時世間旖旎風(fēng)月和慈悲溫和的眼睛,輕嘆一口氣:“阿照,你真不聽話。”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姿態(tài)云淡風(fēng)輕,手里長劍卻在他話音落時寸寸崩斷。
在秦照照消失的一天一夜里,他手段殘忍地,親自將所有刺客抽筋扒皮放干血,然后抱著腳踝受傷的秦照照下了地牢。
他一身檀香沉靜,猶如玉雕的冷白手指掐住秦照照的下巴迫使她直視那些血肉模糊的尸體,眉眼溫和地低頭詢問:“阿照,記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