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第六百六十五次
仙哥在梯子上看見司徒起起先是打了一個老人家巴掌,然后卻又不知為何,她竟不顧女孩兒的體面下去把那老人家抱在懷里,兩個人還低低的說著什么話。
一時仙哥也看的呆了。
度其前情,實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仙哥心里想道:這兩個人倒像是舊時相識的,只是他們如何能見得上面?從前一個在偌大的京城做閨中千金,一個在如此小的村子里做了名粗農,況一個看起來六十幾了,一個又才二十七……仙哥真是愈想愈迷惑!
忽然看見他們兩個又在說什么,淚水都一行行的打在雪地上。
“你竟然,”剛說了三個字,司徒起起又停頓了許久,拿眼睛只是把張麻子給看著。
半響,方又對張麻子低低的哭道:“把我認出來了!”
張麻子勉強笑道:“第一次見你時,我就覺得你言語行動都很像她。我也不知道你是如何上了這六公子的身,只是趕緊從人家身上下來罷,你若是真想活,隨便換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就得了,何必專挑這么一個榮華富貴的人,而且還是一個男人?!?p> “你以為是鬼上身?”
“陳園里啊陳園里,你怎么能瞞得過我來!我難道白算了這幾十年的命?”
司徒起起不再與他多言了,擦了淚,笑了一笑。
司徒起起仰頭朝仙哥叫道:“過來幫我把他抬到屋里去,這里冷得很。”
仙哥從梯子上一步步走下來,幫扶著司徒起起將張麻子抬進了屋里,輕輕放到了床上。
然后。
仙哥說:“我們都出去罷,他雖然是一個老人家,但我們在這里仍舊有許多不妥當?shù)牡胤??!?p> 司徒起起只得一步兩回頭,隨了仙哥出來。
只見院子里的兩顆梨樹和一顆李子樹盡都禿了,枝椏上覆蓋了滿滿的幾層雪。
左邊屋旁邊還有一叢無精打采的芭蕉樹。
院子前面是片片田野,也落滿了白雪。遠處是高山。
“你看這里怎么樣?”司徒起起坐在門前的臺階上,悶悶的。
仙哥心里卻是嫌臟,只有站了,望著遠處的高山道:“這些山還不錯?!?p> 院子里亂樹枝椏搭成的棚子下面雞在叫,鴨在叫。
家里從前還養(yǎng)過兩只狗和一只貓,但是都已經(jīng)死掉了。
司徒起起看著眼前的一切忽然想起來了當年。
當年修建這個屋子時……
百姓們都還苦苦煎熬……
掉在地上的米必須一粒粒都要再撿起來……
那些年的婆媳關系太難受了……
如今也沒有想到世事無常,僅僅如此這般,她的生活已經(jīng)翻天覆地的變了。
司徒起起只覺得自己是雙腳踩于云端上,在大風大雨里隨著腳下的云飄蕩,一不留神身子便歪了,差點點就落下來。
不安,恐懼,迷茫,欲望。
她只想過個好日子!可是真難,難得熬化了一輩子也不見得便就一定能過上舒適安健的日子。
一時,只見晚晚帶著一個年輕的大夫跑來了。
晚晚氣喘吁吁的停院兒里,問:“我爺爺呢?”
司徒起起指著屋里,悶悶的道:“在里面床上呢?!?p> 晚晚便即刻帶了大夫到屋子里去,有將半個時辰,大夫出來走了。
晚晚把大夫送出村里,連忙的又跑回來,質問司徒起起:“你是專門來打我爺爺?shù)??六公子,我問一下,我爺爺?shù)降啄睦锶堑侥懔???p> 仙哥道:“快別問了!我剛剛問了半日,六公子就只是發(fā)呆!”
晚晚瞥了仙哥一眼,并不認得。復又來瞪著司徒起起,問:“我知道六公子家里很了不起,我爺爺就算挨你打了,扯到官府去也只是白挨!但是我爺爺對你能有什么冒犯之地?一定是因為我前段時間服侍六公子服侍得不周到,六公子于是來我家找麻煩了對不對?”
“你大伯和大伯母怎么沒有回來?”司徒起起道。
晚晚愣了愣,說:“他們正在忙,說晚上才回來看爺爺?!?p> “剛才大夫怎么說的?”司徒起起道。
晚晚眼中不覺滴下淚來,沉默了半日,才道:“大夫說,我爺爺十之七八熬不過這個冬季了。六公子,你要不開心了盡管沖我來呀,為什么非要打我爺爺!”
晚晚又說:“如果我爺爺真的那個啥了,我張兼晚一定不會放過你的?!?p> 經(jīng)過一段日子的相處,晚晚早已經(jīng)摸清了六公子的脾氣,知道他心里慈悲得很,不可能因為自己出言不遜就咋了咋了。
現(xiàn)在這么說話,不過是為了千方百計的和六公子扯上一段關系罷了。
果然,司徒起起聽見孫女兒這么說話,全當是孩子話了。
并不介意。
只是仍然悶悶的,司徒起起便細細的問了大夫還說了些什么,像開什么方子,又如何吃藥。
這一輩子張麻子雖然待她不大好,兩個人吵到老,打到老,但是總有一層別人不能體會而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情誼在里面。
司徒起起本不愿意害他。
司徒起起、晚晚和仙哥三人一齊嘮嘮叨叨說了許久。一時,司徒起起又進去看張麻子,只見張麻子已經(jīng)睡過去了。于是仍舊出來,站在一叢芭蕉樹旁邊從懷里取出梨花耳罩,遞與晚晚。
晚晚不知這是何物,司徒起起便一面說,一面將耳罩親自戴在晚晚的兩耳上。
天將黑時,司徒起起和仙哥兩個才剛剛回到府里。正好趕上知府大人傳人來叫司徒起起去大廳里吃飯。
飯間,知府大人手兒執(zhí)酒,猶如黃昏照面,一臉哀愁不散:“我這里有一事相求,還望六公子恩準。”
司徒起起凝眉問道:“請講,是什么事?”
知府大人說:“小女仙哥之母午間時在雪地上不慎滑倒,看看的病危了。不料只過了兩個時辰,竟然就直接撒手去了!死前,她有一句遺言,我來說給六公子聽?!?p> 司徒起起道:“快說!”
“她說,‘我這一生都陷在煙花柳巷里出不去了,縱然人出來了,心卻還是出不來!如今只盼望著弱女仙哥平安一世。’”
那一言未了,司徒起起的心中早已傷感至極。
想想人世艱難,到底有個什么趣兒?
知府大人還說:“我聽了她的話,真是思想半天。想來想去,小女仙哥年已十七,但因其母的身份在婚姻大事上多有桎梏,這實在是也再難說了。”
“不妨直言?!彼就狡鹌鸬?。她在司徒府里只有這四個字學得最為順溜。
“六公子,那么我便直言了?!敝蠓蛘f,“小女仙哥一向能端茶倒水,再者對詩詞也可,研研墨也可,不知六公子能否讓小女仙哥跟在身邊做一丫鬟?”
“不妥,不妥?!彼就狡鹌鸬馈?p> “令女仙哥跟鳳凰一樣無比的珍貴,怎么能讓她屈尊做我的丫鬟?”司徒起起又道。
“她不過是長得好些罷了!服侍六公子只是她一輩子的榮幸,從何談起屈尊?六公子,你就收了她罷。以后天長日久的服侍六公子,若服侍得令六公子滿了意了,還求六公子為她指一門好親事!”
司徒起起來回推脫,只是看在“死了的面上”一直推脫不了。
最后,知府大人與司徒起起碰了一下酒杯,一口飲盡。
晚飯畢,司徒起起撇下小廝丫鬟和嬤嬤們一個人往白捉里的房間行去。
不知道白先生這會兒是醒了,還是仍然睡著的?司徒起起心想。
這邊知府大人則去安排喪事,不過是隨便辦一辦便都妥當了。諸如棺材之類只撿那鋪子里現(xiàn)有的用,也不論是什么木頭做的,好就好點,差就差點。
夜里三更時,知府大人來到仙哥的房間里歇下。他彎腰在枕頭邊對著仙哥的耳朵吹:
“我的心肝兒,爹爹真是舍不得你去服侍他!”
過了一會子,不知道知府大人對仙哥做了什么。
反正知府大人大汗淋漓的與仙哥躺在一處了,嘴里不斷的囑托仙哥,道是:“你一定要想辦法爬到那六公子的床上去,將來再為他生下個一兒半女,我們父女的日子便富貴穩(wěn)妥了?!?p> 仙哥含著熱淚緊緊的閉上眼睛,應道:“是?!毙闹袇s默念道,“第六百六十五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