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老鐵婆姨家的堂弟,月前剛從老家跑來投靠,歲數(shù)小不是特別懂事,想著先留在堂里看著,慢慢再做定奪?!?p> “劉爺,我知你做事老道,但是現(xiàn)今咱家緩過來,新招學(xué)徒還是要多多查探。您跟父親日久,見的經(jīng)的自是比我多,我信您的眼光。若是真的有那天賦,且敦實厚道勤懇,便留下來,咱們飯桌上也不差那一副竹筷。若是偷奸?;?,做事粗枝大葉,即便是老師傅家人,便再有天賦,這偏照也不可給。還是要早早給了補資遣散,萬不可一時心軟留下禍患,還要精心之人扎實一步步來?!?p> 劉爺連連點頭,兩人邊說邊走到后院查看,見劉爺賬目原料成品一一整理清晰名目,十分滿意。再與老鐵見面商議了新樣子,已是一個時辰過去,她勉勵了大家?guī)拙?,便走回堂前,眼角余光一掃,那小六子竟又懶洋洋地靠在墻角打著哈欠。見有人出來,忙裝模做樣地舉起撣子?xùn)|一下西一下的拂著,眼珠子滴溜溜,覷著這邊的動靜,她不禁皺了皺眉頭,還未待開口,身后跟著的老鐵早上前一步敲在他腦袋上,大聲斥責(zé)起來。
十一二歲的年級,正是調(diào)皮貪玩的年紀(jì),見他抱著腦袋蹲在墻角一聲不吭地忍受打罵,墨染舌尖上的話也就吞了下去,徑直走了出去,只是想起差不多年紀(jì)的團子少年老成,已然一人獨自撐起郊外中轉(zhuǎn)據(jù)點,莫名有些不甘,那九爺做什么都是高人一頭,手下之人無論老幼做事無不讓人放心。
等墨染走完四家鋪子,天色越發(fā)陰沉,雨竟如潑盆一般澆的到處都是,滿街的雨水橫流,即便虎子厲聲呵斥,馬兒也嘶鳴著不愿再走。
她看看天氣,想著還要回去對賬,且她一個女兒身,在鋪子里也確實給這些伙計添麻煩。等著雨稍微小點,便叫虎子趕緊往家趕。走至半路,風(fēng)卻大了起來,雨隨之傾瀉下來,馬兒噴著鼻子焦躁不安。
墨染坐在車內(nèi)聽虎子跳下車,在前面費力地拖拽馬兒前行,心里有些內(nèi)疚,只因心情不好,便非要來轉(zhuǎn)鋪子,害得虎子跟著受罪。
坐在車內(nèi)焦灼不安,突然一股子大風(fēng)刮來,簾子被掀了起來,墨染只聽得馬兒的嘶鳴與虎子的吼聲混在一處,狂風(fēng)卷起簾子,一道黑影劃過,車子突然歪向一邊。
她未及發(fā)出驚叫,便隨著車身翻天覆地倒在地上,一聲巨響過后,實木的車架碎了一地,墨染被砸在里面,無數(shù)雨水砸在臉上,混著血水淌了開來。她模糊間看到馬兒跳腳扯斷韁繩,拖著虎子奔了出去,心內(nèi)一急掙扎著想要站起,腦后卻傳來刺痛,一下子暈厥過去。
“要不要救?”綠衣男子站在墻頭,看著街中的慘狀,一臉不忍。一旁騎墻而坐的妖媚女子,卻撐起雙手,支著下巴左右看看,指著不遠(yuǎn)轉(zhuǎn)角處偷窺的黑影問:“派個小子跟過去看看,什么人這樣膽大?”
說也奇怪,那傾盆大雨在兩人頭頂如珠簾一般被掀開,四下散了開去。兩人完全不受影響一般,只是旁若無人的議論。
一只小小的綠色身影被拋到街上,連著滾了幾個跟頭,好不容易穩(wěn)住身形,又被雨水砸的抬不起頭來,半氣憤半哀怨地回頭看著墻頭兩人一眼,便呱呱抱怨著一路追著黑影而去。
“再不救要來不及了?!本G衣男子有點著急。
“急什么?她才不過二難,離那命中注定的九難九悟九醒還差得遠(yuǎn),便是閻王親自來接,也走不得的。”
“沃特?”男子睜大眼睛驚呼。
妖媚女子卻一下子捂住嘴,瞇瞇笑著說:“我又喝大了,今日多說了幾句,莫要當(dāng)真,莫要當(dāng)真?!闭f完,悄摸摸地爬起來,順著一尺寬的墻頭就要跑。
綠衣男子回首有點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墨染,撇嘴一笑,暗自嘟囔:“傅朝暮,且看你的本事能不能留住她?只怕是得了寶貝,還不知珍惜,后半輩子要悔到腸子青了。”
再回首,女子早已一躍離開數(shù)丈,半空中一道彩色亮光從懷中飛出,急急想著傅府方向躥去。綠衣男子笑呵呵,啐了一口:“臭魚婆,偏要嘴硬,如今還不是給投了信去?!?p> 遠(yuǎn)遠(yuǎn)遙望,見那彩色光束落在傅府,片刻之后西門打開,一匹高頭大馬急奔而來,馬上男子低身貼在馬背上,一人一馬竟比那閃電還快,轉(zhuǎn)眼就穿過幾條長街。
綠衣男子鉆入雨簾之中,抬起一指,雨珠在半空中靜止,他笑嘻嘻地吹落幾個水泡,背轉(zhuǎn)雙手,如一道殘影消失在雨簾之中。
九爺穿街而過,于那巷頭落馬瞬間,巷子內(nèi)靜止的雨珠急速墜下,將地上的血花砸出刺目的猙獰。朝暮踉蹌著大步奔了過來,一把將地上的墨染抱在懷中,嘴中不停地叫著她的名字。
墨染迷蒙之中總覺得自己在一條路上徘徊,一頭是父親的召喚,另一頭則是熟悉的聲音低語,她猶豫許久兩頭貪戀,半空中卻響起爆喝:“你未曾償還情債,有何資格貪戀安穩(wěn),速速回去?!?p> 待得醒轉(zhuǎn)之時,頭痛欲裂,眼前漆黑一片,她掙扎著舉起雙手,向眼睛摸去,心內(nèi)懼怕極了。下一刻便被一雙粗糙大手抓住,她奮力掙扎,渾身發(fā)起抖來,下一刻便被裹在溫暖地懷抱之中,耳邊傳來溫柔的低語:“阿染,阿染,沒事了,沒有事了。我是朝暮,我在這里,莫要驚慌,你傷了眼睛,但不至失明,已經(jīng)敷了藥,會好的。”
她喉嚨間傳出哽咽,恨不得放聲大哭,可朝暮卻急急地勸慰:“莫要哭,大夫說不能流淚。”他靠坐在床頭,將她緊緊懷抱在懷中,低聲勸慰,如哄孩子一般抱著她輕輕搖晃,墨染鼻翼間傳來一陣暗香,身體漸漸放松,慢慢沉入夢鄉(xiāng),這一睡終于不再噩夢,安下心來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