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忘了也好
余虎一走，沈忻月如將瘟神送走了一般，整日歡欣雀躍。
上官宇瞧著她那十分沒有出息的樣子，心里直嘆氣：膽子未免也太小了些。
腦子也是不太靈光的。
余虎他怕的要死，自個(gè)她天天欺負(fù)。
說她傻吧，還不至于，整日花花腸子多如牛毛，總是沒事找事。
脾氣差的要死，一不順眼，王爺也不喊，滿嘴都是“上官宇”。
“王妃，過來給本王搓背。”
仗著自己病人的身份，上官宇熟練地指使她做些體力。
“哦?！?p> 沈忻月擱下手里的話本子，從里間邁著重達(dá)千斤的步子，緩緩?fù)忾g屏風(fēng)去，慢地跟蝸牛一樣十分不急。
這病秧子就是多事。
偏偏說只有余虎給他搓的澡舒坦，現(xiàn)在余虎不在，這么“重要”的事還是王妃親自處理比較放心。
不就是搓個(gè)背，小廝婢女一大堆，非得要她親自伺候。
伺候也就伺候了，一會這里力道不對，一會那里不對。
還有那身長腿長的，非說腳夠不著，胡亂地幫他搓了背還要給他搓腳丫子。
沈忻月又是個(gè)對臭味敏感的，那腳一抬起，她簡直恨不得拿個(gè)絲瓜瓤給他搓掉一層皮。
浴桶本就大，就是那牛高馬大的上官宇坐進(jìn)去也只是夠得著頭，夠不著尾。
每次躬身給他認(rèn)認(rèn)真真地搓完腳，那腰啊，簡直跟老牛拉了十車泥，酸地她躺榻上就不再想起。
“背心有些癢，你撓撓?！?p> 沈忻月剛剛坐上浴桶邊的軟凳，撩起袖子拿上沐浴球，浴桶里的人就開了口。
這做派不像是王爺，活脫脫一個(gè)大爺，連王妃都被指使成鞍前馬后的仆人。
扔掉沐浴球，沈忻月在心里朝那浮在水上的后腦勺恨恨地“哼”了一聲，將那散了一背的黑發(fā)掀開在一側(cè)肩膀，手指甲狠狠地往那所謂的背心撓了一爪。
本以為對方會被這爪子抓地高聲“啊”一下，結(jié)果他卻沒有吭半點(diǎn)聲。
難不成不疼？
沈忻月又狠了一爪子。
哎？怎么還沒反應(yīng)？
如此接連幾爪，連沈忻月都覺得自己有點(diǎn)過分了，那大爺竟然還穩(wěn)如泰山。
“王爺，你不疼？”
終歸忍不住，沈忻月好奇地問了問，按理說，這幾大爪下去不是火辣辣疼也不可能。
“哪里？”
后腦勺偏回頭了一點(diǎn)，朝著后背的方向慢悠悠問了一句。
“背??！還有哪里。”
是不是傻？抓的背難道還能痛到別處去？
“沒什么知覺?！?p> 嗯？
“上官宇你故意的吧？沒什么知覺你怎么知道癢？還讓我給你撓！”
沈忻月憤恨地說著話，使勁朝那露出水面的肩膀拍了拍。
肩膀上殘留的水被這一拍濺起好幾滴水珠子，準(zhǔn)確無誤地彈了幾滴到她眼睛里，搞得她一陣瞇眼。
真是害人害己。
“是有些癢，但是不疼，你不是問疼不疼么？”
上官宇也沒管她那重重的一掌，仍舊不急不慢地講著話。
這就奇怪了，還有人不疼只癢的？
沈忻月心里嘀咕，揉好了那進(jìn)水的眼睛，睜開眼慢慢看了過去。
那背！
從上至下，密密麻麻都是疤痕！
多如沒有身子的大蜈蚣腿，猙獰地爬滿脊背。
長的，短的，粗一些的，細(xì)一些的，多如繁星。
深的，淺的，紅的，白的，橫一道，又縱一道。
白的是那些脫了痂的，紅的是她狠心抓的。
這景象，刺地她眼睛一陣酸脹。
怎么能有人，能有如此多的傷痕？
沈忻月怔在那里，許久回不過神。
腦子懵懵的，抬手將那背往前推了又推，這才看清，從上至下，從肩胛骨到水里若隱若現(xiàn)的腰背，都是如此。
以往都是敷衍，每次搓背她眼睛都不瞧，浴球刷騰兩下就完了事，今日這才看了個(gè)清晰。
難怪，他不疼，這一層一層的痕跡，恐怕早就鉆心刻骨的痛過，痛到麻木了。
難怪，他癢，跟前幾年她腿上被沈如琴放狗咬的那處一樣，過一陣就是如此，只癢不疼。
“王妃，再推本王要栽水里了?！?p> 上官宇一句話將她噙在眼里的淚震掉了下來。
“怎么了？”
轉(zhuǎn)頭過來就見到沈忻月眼淚汪汪地垂著眸子，上官宇有些不解。
忙側(cè)了水里的身子，正對沈忻月。
“你，你，你怎么受這么多傷？是不是前面也是？”
沈忻月想起之前有次迷迷糊糊地給他順氣，那寢衣敞開著，自己的手掌覆蓋上去揉了兩下，有些凹凸不平，當(dāng)時(shí)沒有料想會摸到裸露的肌膚，只顧著急著收回自己的手。
如今想來，那地方的凹凸跟背是一樣的，全是疤痕。
“腿上有沒有？”
沈忻月抬眼看著上官宇蒼白的病臉補(bǔ)問了一句。
不知怎么的，仿佛一塊大石頭堵在她的喉頭，話剛問出，石頭滾落，淚就涌了出來。
上官宇顯然沒有料到是如此結(jié)局。
不過就是讓她撓撓背，怎么撓著撓著就問疼不疼，說個(gè)不疼嘛，她還拍了他一掌，那巴掌力道雖狠對他而言不過是無關(guān)痛癢，拍完那掌，怎么就突然轉(zhuǎn)了性，何故現(xiàn)在這樣梨花帶雨？
他也有些無措。
下意識就要抬手去幫她抹淚。
手剛抬起，卻是一陣涼意。
原來他的雙手先前放水里，一起來，便是濕漉漉的滴著水，若是此刻再去抹那淚眼，恐怕只會更糟糕。
上官宇將手收回水里，靜靜地迎上對面的目光。
就這樣，兩個(gè)人互相默默地凝視了良久。
室內(nèi)一片死寂。
話語停了，動(dòng)作停了，一切都靜了，只有浴桶里散著氤氳的水還有些許漣漪，輕輕地來回蕩漾。
“王妃，你擦擦眼淚?！?p> 沈忻月那濕漉漉的眼睛和面上清晰的兩條淚痕使得上官宇有些難受，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見著人哭。
上一次自己流淚還是在四年前，看到那滿地尸體。
沈忻月怔了半天的腦子這才被上官宇的聲音喚醒。
慌忙低下頭去。
自己竟然流著淚死死看著對方半天，真是丟人。
她嘟起嘴，恨恨地在心里罵了自己兩句，吸吸鼻子，抬起那挽著的袖子來回抹了幾抹。
“你轉(zhuǎn)過去！別看我！”
白忙之中還不忘厲聲教育那不開眼盯著人哭的上官宇。
幸好那不開眼的順從地轉(zhuǎn)了過去。
沈忻月這才輕輕幫他撓了幾撓，重拾起那被拋棄的浴球，認(rèn)認(rèn)真真地給他搓起了滿背疤痕。
滿心滿腦只剩下一句：“真可憐，這病秧子。”
“被人打的？”
半響之后，忙碌的沈忻月朝著后腦勺問了一句，手指尖輕輕地在那最長的疤痕上點(diǎn)了點(diǎn)。
“嗯?！?p> 上官宇鼻子里回了一聲。
沉悶地一個(gè)字又堵了沈忻月的喉嚨，她努力咽了幾下嘴里的唾沫，默默吸了一長口氣，再輕輕吐出。
繼續(xù)問道：“什么時(shí)候？”
上官宇沒有立刻回答她，抬起一只胳膊架在浴桶邊，手掌支起額頭。
仿佛在回想這都是什么時(shí)候發(fā)生的事情一般，靜靜思考了許久。
“四年多了。”
上官宇最終開口，聲音有些低啞。
沈忻月聞言后再次咽了一下口水，咬了咬下嘴唇，咽下心里泛起的苦味，緩緩站起了身。
將軟凳踢到浴桶側(cè)方，慢慢坐下，將那散落的黑發(fā)一把一把再次撩起，一縷一縷細(xì)心地放在上官宇背后，遮掩住那滿滿的縱橫交錯(cuò)。
“誰打的？”
沈忻月輕輕拉住上官宇支了頭的胳膊，用浴球趁勢擦了幾個(gè)來回，低聲問道。
聲音輕柔地像是怕什么東西被她一句話擊倒一般。
她不眨眼地盯著上官宇蒼白冷峻的側(cè)臉，瞧著那被濃密的睫毛掩蓋著的幽深眸子。
上官宇他本有雙好看的桃花眼，卻總是這樣半闔雙眼，叫人瞧不真切。
此刻她就想看清晰一些，到底那雙眸子里裝的是什么樣的情緒。
可是上官宇沒有如她所愿，聽了她的問題后他并沒有什么情緒在面上浮動(dòng)，而是直接閉起了雙眼，一動(dòng)不動(dòng)就那么坐著。
跟第一日她到王府時(shí)塌上那個(gè)坐著的人一模一樣。
沈忻月不敢再問，輕輕繼續(xù)搓了這只胳膊，又繞到另一側(cè)搓了另一只，又伸手至水里撈起來他的腳搓干凈。
搓完后，見洗的差不多，便走去屏風(fēng)取浴袍。
“忘了?！?p> 上官宇的聲音從背后突然傳來，頓住了沈忻月取袍的手指。
她的眼睛又起了霧，看著面前的屏風(fēng)半晌不敢再動(dòng)。
她曾被人打過，那些鞭子雖痛到她痛不欲生，可是再痛也沒有留下疤痕。
這滿身滿背的傷痕如此清晰，如此密集，必定是無與倫比的狠勁才打的出來，又怎么可能忘記？
他不是忘了，或許是不敢提起，甚至不敢去想吧……
“忘了也好?！?p> 沈忻月用誰也聽不到的聲音低低說了一句，斂了神色，抽起浴袍利落地轉(zhuǎn)身。
“王爺，你自己擦干凈些，等會上塌我給你抹身體啊！今日我換了個(gè)更香的，保準(zhǔn)你渾身上下都會香噴噴的?！?p> 不懷好意的笑容掛在那因著浴桶熱氣敷紅了的白瓷臉上，上官宇轉(zhuǎn)眼一瞧見，直想吐血。
本以為余虎走了，她就放過給他抹身體這個(gè)事了，不想她如今還要親自上陣！
香噴噴的？
一個(gè)大男人為什么要香噴噴的？
“上官宇，你趕緊接住，難不成還要等我給你擦干？”
沈忻月沒給他繼續(xù)思考的時(shí)間，怒氣沖沖抓起他的胳膊，塞了浴袍和寢衣在手里，迅速就消失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