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阿姐,你們準(zhǔn)備去哪兒?”劉晏站在淮河南岸的灘頭,眼巴巴地望著陸嫣然,似乎知道她這一走,以后定是再難相見,心里十分不舍。
他如今已經(jīng)是朝廷任命的江淮道鹽鐵轉(zhuǎn)運使,租庸使,真正的朝廷命官了,可是在嫣然面前,還像個害怕被拋棄的孩子似的,依依不舍。
“讀太白仙人的詩,我最向往的就是天姥山,不知道哪里有沒有神仙?”她一身青白布衫,頭上的冪籬是常安用新竹編的,柔軟還帶著一股清新的味道,擺脫了戰(zhàn)爭的沉重,她一身輕松,仿佛就回到那個狡黠叛逆的年紀(jì),一心想要去探訪神仙。
“我還想去嶺南,祖父年輕的時候就曾游歷過那里,還結(jié)交了一位好友,據(jù)說也做過宰相,他說嶺南的荔枝多汁鮮美,比那些驛館千里迢迢運過來的要好上百倍!”
前一句還想去結(jié)交仙人,轉(zhuǎn)眼又被美食給吸引了,劉晏覺得跟不上阿姐的話了,思維跳躍的有點快?。∷挥傻叵虺0餐度ネ榈难凵?。
“好!”后者只用一個字就擊碎了劉晏對他的同情。
世界很大,人生很短,有些人征伐一生,卻不知道珍惜腳下的土地,看看眼前的風(fēng)景,有些人搜羅天下寶物,盡數(shù)藏在自家的庫房之內(nèi),卻體會不到獲得的喜悅,有些人夢想長生不老,卻只會躺在病榻上吃丹藥。
他沒有雄心征服天下,可是,他愿意陪著她走遍天下,只要她喜歡,乘風(fēng)破浪,到海的那一邊去看看又有何妨,終不過是一生一世追逐夢想。
嫣然拍了拍劉晏的肩膀,掩去眼中的不舍,他們兩家是世交,都是世代傳承的大家族,如今卻只剩下他們兩人,他們算是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
“江淮是財賦重鎮(zhèn),是朝廷最主要的賦稅來源,你能獲得如此重用,朝中必有人眼紅,一定要當(dāng)心那些想抓你小尾巴的人。”
“嗯,我記下來!”
“從江淮到江陵,再到兩京,沿途河道要經(jīng)常派人維護(hù),有些地方會在春季私開閘門放水灌溉,水位過低,船只就無法通行?!?p> “我記下來!”劉晏腦子比誰都靈光,怎么會考慮不到這些問題,可是他愿意聽嫣然阿姐的囑咐,一句一句,都是對他的關(guān)心。
“還有沿途水匪、潘鎮(zhèn),要防著他們割據(jù)搶糧!”嫣然覺得有囑咐不完的話,可是日頭已經(jīng)西斜,他們不能耽誤太多的時間。
他們幼時相互嫌棄,打過架,也曾并肩作戰(zhàn)過,是可以把后背交付彼此的交情。此去山水迢迢,再見真不知幾時,讓人難免惆悵,可是想著千里之外有人牽掛著自己,就有面對一切的勇氣。
常安從懷里取出一封信,讓劉晏轉(zhuǎn)交給南石八,他跟他交過手,相信他是心懷天下之人,信封里的火器配方交給他,他非常放心。
嫣然望著常安,他沒想到他會這么信任石八。前夜她伏在案前寫信,想要留給石八,常安也在,當(dāng)時他也提筆寫了起來,寫的是火器的全部配方,沒想到竟是要留給南石八。
常安拉著她的手跳上岸,船夫拿竿子把船推進(jìn)河道,劉晏站在甲板上向他們揮手道別。烏金墜日,倦鳥歸林,年輕的人們就此別過,踏上各自的征途,正是:海內(nèi)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
南石八獨自坐在鄴城的城墻之上,望著西沉的落日,也看著城外滿地瘡痍。
這里剛剛經(jīng)歷一場激戰(zhàn),史崒干發(fā)動了大型云梯,可以同時承載數(shù)百人攀登,外面裹著犀牛皮,火油燒不透,箭矢射不穿,唐軍消耗了大批士兵,往城外挖了地道,卸了云梯的輪子,才讓戰(zhàn)況有了逆轉(zhuǎn)。
他想到常安在雍丘城外埋下的一排火雷,竟能把尹子琪的兩萬叛軍一舉消滅,而損失的,卻——卻只有常安一人,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常安那么大的勇氣,但是他十分佩服他。
他也羨慕他,能被嫣然牢牢記在心里,再也裝不下別人。他已經(jīng)失去了她,在洛陽分開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知道,他再也挽不回她了。
遠(yuǎn)遠(yuǎn)地,他看見一人一馬正往鄴城奔來,一身紅裝,是朝廷的信差,竟能從長安一路暢通的闖到這里,說明叛軍的大勢已去,只是不知何時才能收復(fù)河北。
他起身走至城下,信差送來皇帝的詔令,封他為左郎將,河北副節(jié)度使。詔書讓他立即率軍北上,與太原的李光弼聯(lián)手,共同向范陽進(jìn)攻,形成合圍之勢,一舉消滅偽燕的老巢。
呵呵,他為朝廷征戰(zhàn)那么久,總算手中有了實權(quán),卻不知為何高興不起來。他朝著長安的方向躬身行過謝禮,轉(zhuǎn)身接過詔書,信差又笑瞇瞇地從懷里掏出兩封信,是劉晏托他轉(zhuǎn)交的。
石八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立即看出其中一封是嫣然寫的,他揣進(jìn)了懷里,打算回去再看。另外一封有些厚,應(yīng)是幾頁紙,他不知是什么,挑開火漆看了一眼,心底立即興奮起來。
他找來兩個心腹,并趕來支援他的蘇垣一起,把常安留下的配方研究了一番,決定立即開始配制火雷。而嫣然那封信卻一直被他壓在懷里,沒有時間打開,又不舍得放下。
人說春風(fēng)十里揚州路,三月的揚州確實迷人,春花姹紫嫣紅,楊柳臨水依依。得益于那位勞民傷財開鑿運河的皇帝,江都匯集了南來北往的客商,也是文人們喜歡駐足留墨的地方,十分熱鬧繁華。
江都口外,常安讓船家把船靠岸停下,又借了船家常用的爐子,在堤岸上忙活開了。嫣然從河灘上采了大把新鮮的蘆蒿,在河水里洗凈,把梗子掐成小段,配上揚州當(dāng)?shù)赜忻南愀?,切成絲,在鐵鍋里用猛火爆炒一下,香味就出來了,撒上一點鹽巴,嫣然自己就能吃凈。
常安就著鐵鍋的熱氣,把在城里買的餅子烘熱,讓嫣然坐在陰涼地吃著,自己又上了船,在船夫的幫助下,竟然撈了幾條河豚上來。
嫣然看著幾條活蹦亂跳的河豚,心里蠢蠢欲動,早就聽人說,食得一口河豚肉,從此不聞天下魚,她真想吃,可是她書上說河豚有毒,并記載了幾起中毒的事件,真是讓人為難!
常安看著嫣然忽喜忽憂的表情,微微彎了彎嘴角,轉(zhuǎn)到一邊,親手給河豚開膛挖腮去皮,然后從河里舀了一些水上來,洗刷干凈,只用幾片生姜,幾顆大蒜,就把河豚肉燉在了鐵鍋里。
嫣然和他一起圍在鐵鍋跟前,聞著汩汩冒出來的香氣,直吸口水,聽得一聲輕笑,才抬頭看了一眼常安,見他竟然揶揄地看著自己,氣哼哼地轉(zhuǎn)過身去,堅持不過一會,又轉(zhuǎn)了回來,笑著瞪了常安一眼。
他們雖然說著要去尋訪神仙,卻一點也不匆忙,一路留戀著人世間的美食美景,把日子過的有滋有味,豈不知這樣的日子已經(jīng)賽過了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