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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同學(xué)是世界遺產(chǎn)

第二十八章 濟世書(七)

  穆節(jié)是暮春時節(jié)到的家。

  庭中早發(fā)的花早早地謝了,風(fēng)里隱隱帶了幾分熱氣,夜里偶爾能聽到不知名的蟲鳴,所有的一切都在宣告著夏天來了。

  穆節(jié)當(dāng)然早早地寄了家書,草草地交代了一下自己的返鄉(xiāng)行程,對省試卻是一字不提。

  穆華夏看著母親讀完信嘆了口氣,他伸手去拿,母親也就由他拿走。

  “娘為什么嘆氣?”

  穆華夏白撿的母親杜氏亦是出身書香門第,知書達禮,一派大家閨秀的作風(fēng)。

  她看著穆華夏,輕輕搖了搖頭。

  “爹為什么不說自己考沒考上???”

  杜氏擠出了一個溫婉的笑,蹲下來摸了摸穆華夏的臉,“那你覺得爹爹考沒考上呢?”

  “爹一定是考上了,”穆華夏咧嘴笑了,一派天真,“爹想回來給我們個驚喜!”

  杜氏看著穆華夏傻乎乎的樣子,笑中少了幾分勉強,“他多半是沒考上?!?p>  “?。俊蹦氯A夏愣了,他聽穆節(jié)讀書,聽穆節(jié)討論時事,皆知其學(xué)問不低,若說名次不濟尚有情可原,若是沒考上,恐怕有些說不過去。

  “你爹那臭脾氣啊,”杜氏長長嘆了口氣,“他明知道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的......”

  穆華夏這么聽著,隱隱也猜到了穆節(jié)落第的原因,他亦跟著嘆了口氣,讀書人啊。

  他這一嘆氣,杜氏倒是樂了,“小小年紀(jì),學(xué)什么嘆氣?”

  “爹沒考上,回來心情一定不好,一定又要揪著我問功課?!?p>  穆華夏一臉愁緒,裝得有模有樣。

  杜氏輕輕揉了揉他的腦袋,“你爹,恐怕沒心情問你功課了?!?p>  “真的?”

  “真的,”杜氏慈愛地看著穆華夏的眼睛,“娘不指望你考取功名、建功立業(yè),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p>  片刻之后,又補充道:“你爹也是?!?p>  平安,穆華夏面上開心地點著頭,心里卻長長嘆了口氣,戰(zhàn)亂將至,平安何易???

  穆節(jié)如期抵家,穆華夏裝模作樣地在書房背書,扯著喉嚨喊生怕穆節(jié)聽不到,但穆節(jié)只是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搖搖頭走了。

  穆華夏余光瞥到門口那個身影離去,猛灌了兩杯水潤嗓子。

  雖說逃過了檢查,但細想?yún)s又覺心里不是滋味。

  穆節(jié)許是對科舉失望了吧,不,這是對這個朝廷失望了。

  心懷救世夢想的讀書人,最終卻發(fā)現(xiàn)逃脫不了許許多多的桎梏。

  奸臣當(dāng)?shù)溃バ拿蓧m,就算遼國式微,可這樣的宋廷,又拿什么北伐呢?

  “爹,”當(dāng)夜,穆華夏難得孝順地給穆節(jié)端了碗雞湯,“娘說您晚上沒怎么吃飯......”

  穆節(jié)正伏案不知寫些什么,看見穆華夏進來,頭也不抬,“放那吧?!?p>  “爹,科舉這種事情,有時也是天意,您不必太放在心上了?!?p>  “誰跟你說我在糾結(jié)此事了?”

  “兒子猜的?!?p>  穆節(jié)終于肯抬頭看一眼穆華夏,只一眼就皺起了眉,“自作聰明,能成什么氣候!”

  “兒子知錯?!?p>  穆華夏認錯認得痛快,穆節(jié)也沒再揪著不放,復(fù)又低頭去斟酌字詞。

  穆華夏湊過去,“爹在寫信?”

  “在回信?!?p>  “誰的信?”穆華夏說完便看見了放在穆節(jié)手邊的一封來信,顯然他已經(jīng)看了許多遍,“哦,徐伯伯?!?p>  穆節(jié)將手邊的來信扣了過去,穆華夏仿佛沒注意到這個小動作一般,自顧自地接著問,“徐伯伯這次怎么沒跟爹一起回來?”

  穆節(jié)瞪了他一眼,穆華夏下意識地脖子一縮,但良久,只等來穆節(jié)一聲嘆息,“徐兄是聰明人啊......”

  “爹也是啊?!?p>  穆節(jié)的臉色變了變,他盯著穆華夏,以前所未有的嚴(yán)肅,“你記著,讀書人,不必太聰明?!?p>  讀書人,不必太聰明,不必審時度勢,讀書人自當(dāng)有風(fēng)骨,自當(dāng)中正耿介。

  穆華夏聽過太多的例子。

  元佑黨爭之時,一批一批被貶的人,他們亦是不聰明的讀書人,不會審時度勢,不論新黨舊黨,都只會堅持著自己的政見,堅持著他們認為能濟天下的政見。

  誰不曾有還天下河清海晏的雄圖大志呢?可被貶與流放,終歸濟不了天下啊。

  這世上畢竟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穆節(jié)落第的事情很快就傳開了,最開始每日還有人登門安慰安慰穆節(jié),后來,穆節(jié)親自出來擋客,讓許多人越發(fā)摸不著頭腦。

  這許多人中,就有許生。

  許生其實跟穆節(jié)沒多大交往,許生自然也是欣賞穆節(jié)的見解與學(xué)識的,只是礙于年長,拉不下面子。

  此次穆節(jié)落第,據(jù)說心情不好,他本打算去寬慰一二,畢竟這種事情沒有人比他更擅長了,結(jié)果人還沒到穆家門口,就被輕飄飄一句不見客擋了回來。

  疑惑的許生只好去問穆華夏。

  穆華夏驀然被先生留堂嚇了一跳,聽得許生在打聽穆節(jié)的事情才松了口氣。

  “家父說不勞大家掛念。”

  “令尊看上去可還好?”

  “還不錯啊,”穆華夏回憶了一下這些天來見穆節(jié)的情景,“只是父親說,他不想再考功名了?!?p>  “唉,”許生聞言不贊同地直搖頭,“年輕人不能受不起這點兒挫折,令尊還這么年輕,這一榜不行還有下一榜啊!”

  “不,”穆華夏輕輕嘆了口氣,看上去像個小老頭,“父親有些心灰意冷了......”

  “有什么......”許生話說一半突然說不下去了,他張張嘴,最終只跟著嘆了口氣,“這樣也好。”

  “先生也知道了?”

  “聽到一點流言,”許生轉(zhuǎn)身看著庭院里的樹,夏天到了,葉子綠得有些舊了,“朝廷的事,我等百姓又能說什么呢?”

  “若是能成......”

  許生搖了搖頭,片刻之后又反應(yīng)過來此舉不妥,輕輕笑了笑,“是啊,若是能成,那便是千古功業(yè)啊?!?p>  說罷,便不管穆華夏,獨自出了學(xué)堂。

  穆華夏看著那個佝僂的背影,千古功業(yè)啊,可誰又相信這功業(yè)能成呢?

  若是興亡百姓皆苦,那所謂千古功業(yè),是否也只是在滿足上位者的虛榮?

  宋之弊病,可從來不再檀淵之盟啊。

  北宋,真的和平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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