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仙臺上,格斯美對趙佶和完顏宗雋行了個禮,就走到石獅子跟前。他先緊了緊腰帶,和手上的厚皮套子,然后提足了氣,兩手抱一拳,狠狠地砸下去。
只聽見“啪啦啦”一聲,格斯美的虎口上滲出了兩條小小的紅色溪流,但是石頭獅子也變成了個沒嘴的。
女真人一邊大喊“好!好!精彩!”,一邊把留給北宋人的、第二只大石頭獅子,也搬了上來。
北宋選手這邊,則冷颼颼的:
臺下替梁八搖旗吶喊的太學(xué)生們早閃了。瞧迷弟們都走了,梁八忽然捂住肚子:
“不才……昨日被抓進開封府,想是牢里的東西不干凈……”
其他幾個才俊,有的,假裝自己就地隱形了。更有的,趁剛才都在看格斯美打石獅子,溜下樓,不知去向了。
女真人吃吃的笑起來。
高俅不得已,只好吊著眉毛,把平時不招他待見的、禁軍教頭們,全都找來。
可惜,教頭們雖然挨個上去,但第二只石頭獅子上,除了多十幾個血印子外,并沒什么損失。
臺下的吃瓜群眾也啞了。繼而不知道誰小聲嘟囔:
“哎呀,這下賠慘了,六百萬的彩頭啊?!”
“啊呀,聽說楊戩在七州五縣、綁票一樣的,查遍了地契,才刮了幾十萬貫出來。這回不知道又要想什么辦法扒皮了……”
趙佶也羞紅了臉,頂著頭疼,看著高俅:“高愛卿……”
高俅聽著臺下的嘁嘁喳喳,又瞧著童貫用笏板擋著臉偷樂,頓時覺得,這臘月天的朝陽,好像三伏天正午大日頭。背上到后脖子,一群螞蟻在跑。
這個時候,再想把球踢給童貫,也來不及了。
他只得喊人去四個城門,并城里張貼告示,集合所有能找到的壯士,來扳回局面。
這消息傳到西城門的時候,太陽眼看就要升到頭頂。
一輛騾子拉的車,車尾拴著一頭小毛驢,正晃晃悠悠的往城外走。
一個大漢騎著一匹蒙古馬,跟了上來。
大家才要一起出城,騾子車的車簾,就被守城的校尉給掀了起來。
守城的校尉,端著一張瘦不拉幾的黃臉,看看車上兩個弱雞一樣的徐師傅和劉太監(jiān),又看看胖出納和張洛,嘆了口氣:“不成!”
他剛要放騾子車走,就聽見后面的小校喝到:
“你從剛才就一直緊緊攀住這前面的車。莫不是看見這前面的車?yán)镉杏退?,想打劫??p> 張洛多事的伸頭出去一看,居然是胡子哥趕上來了,卻不巧被士兵們抓住了。
“這位大哥,我們……我們是一家的。”
胖出納也伸出腦袋。她剛要為胡子哥辯解,就被兩邊盤查的小校,連騾子車和小毛驢,都扣下來。
車?yán)?,劉太監(jiān)的臉都嚇得雪白了。雖然車出城門,胡子哥再趕上來,他怕是要挨一刀,但是,就這樣被抓回宮里的話,他會連個利落的死法、都得不到。
張洛聽見劉太監(jiān)直喘粗氣。
倒是徐師傅鎮(zhèn)定。他雖然身上有傷,但卻裝得風(fēng)輕云淡:他下了騾子車,先對校尉行了個禮,又從腰包里拿出小半吊串錢,塞住校尉手里:
“不知我這家仆惹了什么事情?”
校尉瞧著徐師傅,接下串錢掂了掂,又拍拍胡子哥一身結(jié)實的肌肉:
“這位官人,不是我們要扣你的家眷和仆從。實在是現(xiàn)在正當(dāng)朝廷用人的時候。麻煩你帶著寶眷一起去趟國子監(jiān)旁邊的凌仙臺吧?
兩國正在打擂。若是贏了那女真人,官家自然是重重有賞的?!?p> 然后,不由分說,守城的校尉就叫人、拉了張洛他們的車,他自己趕著、回了御街那邊。
越往御街那邊走,越是滿街的人擠著。
不少膀大腰圓的,都被著各色甲衣的衛(wèi)士帶著,一路過來。
徐師傅就騎著毛驢,向坐在騾車前面的校尉打聽:
“官爺,這滿大街都是軍爺們,……還在查昨天夜里發(fā)生的血案嗎?”
“唉,官人,別提了。昨夜到今天早上,兄弟們連眼都沒合上。原本接了宮里的命令,要查可疑人。后來,好好地,又聽說,楊都虞侯的娘子并仆婦四十六個,都被殺了……”
說著,校尉就說起了昨天的案情。
原來,昨天傍晚的時候,忽然宮里傳出消息說,岳虞候被人推薦,要替補他的姻親楊都虞侯的“持戟中郎將”的官位。
楊都虞侯就專門套了車、打發(fā)人下帖子、去請岳虞候夫婦過府,說要傳授秘籍給這位堂妹夫。
岳虞候聽了老婆秦大娘子的勸,準(zhǔn)備了一份禮物,坐了楊家的車,來楊府求教。
這楊都虞侯家,在東京府新貴云集的麗景門東大街一帶。
原本就氣派得獨占了一個胡同,兩邊并無鄰居。如今還為岳虞候夫婦掛了彩燈拉了紅綢,越發(fā)弄得像家里有大喜事一樣。
楊都虞侯穿著一身簇新的藏青色宋錦常服,加了灰鼠坎肩,專門來大門口迎接。
“賢弟啊,我就差給你扎爆竹了?!?p> 岳虞候覺得很不好意思:
“楊大哥,我既進來了,應(yīng)該先去拜見楊家祖父并父母的?!?p> “他們?你只能回頭拜見了。原來,你這事也是今天傍晚才有的信兒。他們幾個今天去了玉清觀打醮。連弟弟妹妹都跟著去了。
今天家里只得我們夫婦二人,我原本也要領(lǐng)著你堂姐過去。
誰知道下午天忽然黑了。我正在想會不會有什么大事,竟然聽見你補了這位置,心里歡喜的不得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等登了客廳,秦大娘子就去內(nèi)室,與懷孕的堂姐團聚。
楊都虞侯則拿出好些筆記劄子、給岳虞候看。看了不一小會,楊都虞侯就拍著腦袋:
“原是要留你們夫妻、家里吃飯。剛才忘了,家里的好廚子,都跟著出門伺候了。反正她們堂姐妹有體己話說,不如咱們倆今天出去樂呵一下?!?p> 說罷,也不能岳虞候點頭,楊都虞侯就推著他的后頸,生拉硬拽,帶去礬樓吃酒。
偏巧,礬樓的新東家、常東望,也在。
這常東望不過三十四五歲,高大身材,伸展著一身新做的滄浪色緞子面、滾銀鼠皮的冬衣,束著一條錯金黑色革帶,頂著張娃娃式的嬌臉。
別看生得好像讀書人家的純真兒郎,卻是東京汴梁城最有名、也最癩皮的一個潑皮了。
他原先是瓦肆里一家賭場的小荷官。可是奈何嘴甜、特別會哄騙女人,去年在萬壽山前的鰲山燈會上,相遇了礬樓東家的老婆陳娘子。
陳娘子原本是教坊里的紅歌女,年老色衰前,嫁給了礬樓東家為妾。但是人甚有手段,嫁過來不到三年,礬樓東家的大娘子,就因為庸醫(yī)開錯了虎狼藥嗚呼了。
陳娘子便把持了礬樓家業(yè)。東家的獨生女兒,被陳娘子嫁給了自己的養(yǎng)兄弟,過門不到幾個月、就掉在井里死了。
礬樓東家傷心不過,犯了心疼病,吃了一副藥,沒等天亮也死了。據(jù)說收斂的時候,有人瞧見這東家嘴唇上有牙齒印,像是中毒死的。
老東家才燒了尸骨,陳娘子就招了、小自己十歲的常東望上門。
常東望親自招呼楊都虞侯和岳虞候,到三樓上“聽松間”吃酒。還特別打發(fā)了兩個嬌艷的小娘來陪。
別看岳虞候外頭是個武夫,肚子里卻是一“非禮勿動”的孔夫子。礙著楊都虞侯的面子,只得吃了兩盅酒,胡亂聽了幾首曲子。悶坐了快一個半時辰,就借口解手,溜下樓。
冷不防,在二樓,跟七八個女真人撞了個滿懷。
其中一個是張洛的聊友,梳著兩根辮子的地中海阿魯;他懷里連拖帶拽的一個,居然是胡子哥!他們也叫了小娘,還每個人兩三個!嗚嗚泱泱的坐了一大席。
一個小娘,穿了件朱紅裙子,敞著懷,手里居然還抱著一本《景德會計錄》,扮演會計女賬房。
岳虞候登時沉下臉。他剛要下樓出門回家,便被常東望從后面拽?。?p> “呀,岳大人,想留下連襟哥一個人跑啊?今晚,您大娘子正好在楊家和她堂姐相親相親。您何苦去打攪?快,速速隨我回三樓吃酒,祝賀您高升持戟中郎將!”
岳虞候待要發(fā)作,又不想在酒樓里大吵大鬧,就笑著說自己還沒來得去廁所。
誰想,常東望居然要打發(fā)兩個小廝、陪他去。
岳虞候瞧瞧眼前的情景,忽然生了一個疑竇:今晚,該不會有什么事情吧?
他這么一想,便虛晃了常東望一下,一腳從二樓的望窗、跳到街下一匹過路的馬背上。
“來人,快……快攔住岳虞候?!?p> 常東望這么一喊,坐實了岳鯤的擔(dān)心。他便發(fā)瘋似得打馬去往楊家。
離著還有小半里,就看見了漫天的火光。
楊家大門雖然虛掩著,卻不見一個來救火的。
岳虞候趕緊沖進去,瞧見是靠著汴河的后堂里院、著了火。
“來人,來人啊!”
院子里,卻只聽到風(fēng)聲,和著火的噼噼啪啪聲。
岳虞候也顧不得、他這個外男不該擅闖人家內(nèi)院了,照直沖進去。
剛過了中堂的垂花門,就看見有一兩個婆子和丫鬟倒在地上。有人是肚子底下流了一灘黑血,有人是腦袋不見了半個……
他一路沖進女眷們住的后院,發(fā)現(xiàn)大火幾乎燒著了所有的屋子。而且,這里,比剛才中堂看見的還慘。每隔七八步,就一具尸體,怎么個死法的都有。
岳虞候也是從軍的武人,死人,見過不少,可是還是想嘔吐。
他總算跌跌撞撞的跑進后院主屋門口,卻看見妻子的貼身女使蕓娘、半個身子都跌在了天井中央的蓮花缸里,一動不動。
才梳了總角的小廝寶兒,好像一只小狗一樣、臉朝下,趴在臺階前,抓著棉簾子。
棉簾子原本是土灰色的,如今卻印上了一大團血花,變成了紫黑色。
岳虞候趕緊捂著鼻子,沖進屋里,就看見楊都虞侯的老婆半掛在房梁上。
她的腳下,自己的妻子,秦娘子衣服都撕破了,脖子上用一條特別的鞭子,纏了七八圈,勒進肉里,舌頭吐出來小半尺長……
當(dāng)夜,岳虞候和楊都虞侯,就被苦主東昌府秦大人(岳虞候的岳父),押著進了宮。
主要的證物,就是三四具被削了腦袋的尸體,和勒死了秦大娘子的鞭子。
中樞的幾位大臣,包括蔡京父子二人、高俅、童貫,還有諫院的大人們,又是紫的、紅的、間雜一點點綠的,擠了皇帝下朝后辦公的御極殿外間、一大屋子。
原本在內(nèi)殿點茶焚香的皇帝,也被強拉了過來,不得不措著頭,坐在御極殿的龍案后面。
“幾位大相公,都是個什么主意?我汴梁的親貴人家,還是曾經(jīng)管禁衛(wèi)的中郎將家里,出了這樣的大案……”
大臣們沒一個出聲的,都偷瞄著東昌府秦大人。這時,他已經(jīng)擠過龍案、抱住皇帝的腳,繼續(xù)打滾兒:
“官家,官家!為老臣做主!老臣就只得這一個女兒,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官家!”
“那韃子不思官家隆恩,居然殺我女兒,又殺我侄女并家仆四十余人……”
?。ㄇ卮笕艘讶话押痈绠?dāng)成了真兇。)
“官家做主!求官家將那女真兇犯拿了,千刀萬剮,凌遲處死!老臣不求別的,情愿賠死……”
皇帝皺著眉頭,想把衣服拔出來。
誰想到秦大人扯得太使勁,趙佶拔了七八次,都沒拔出來。最后一使勁、站起來,竟然把大半片褲子都撕破了,連右邊小腿都露了出來。
皇帝低頭看看,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
“秦卿家……是傷心過度了。眾卿家對這件大案,可有什么奏議?”
一個諫查院大臣,穿著紅袍的,對皇帝行禮:
“陛下,臣下獲得鴻臚寺小吏首告,這鞭子,是屬于那女真質(zhì)子的。因此形制與我大宋馬鞭迥異?!?p> 又有一個大臣過來:
“陛下,這三四具被削掉了腦袋的,刀口都極其鋒利,可見殺人者臂力過人,且有超群刀法。微臣聽說,昨天晚間,宮門口發(fā)生行刺案時,一個守住御河灣的校尉,被殺,刀口極其相似?!?p> “就是說,這必然是那個女真人干的了?”皇帝抬起頭問。
蒙恬小姓張
大家覺得誰才是殺人真兇呢?A.胡子哥,B.楊都虞侯, C.礬樓東家常東望,D.以上幾個選擇都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