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真韃子?”
街市兩邊的閑人聽見這話,立即都直起了半個身體。
梁八郎似乎知道會有這樣的效果,愈發(fā)大聲:
“怎么了?我大宋鴻臚寺的美食美器用慣了,就自慚形穢,不認(rèn)祖宗了嗎?”
果不其然,剛才看打架熱鬧的,都把注意力從小公子被打爛了的仆人,轉(zhuǎn)到了胡子哥和張洛身上。
好幾個原本跟梁公子等一眾太學(xué)生不認(rèn)識的,也跑過來打太平拳:
“韃子!韃子!韃子!”
“……”胡子哥不吭聲,只是把張洛圍在茶鋪的墻邊,拿自己當(dāng)盾牌。
似乎,他對這樣的詰難,習(xí)以為常。
又有幾十塊泥巴,不知道從哪里丟出來,打在胡子哥的后背和腿上,“啪……啪…啪”的響。
張洛跳著腳、想罵回去,卻被胡子哥用包袱按住了臉,動彈不得。
包袱里,隔著幾本軟不邋遢的書,似乎還有一塊硬邦邦、方方正正的東西。
張洛真希望這就是那塊她變得磚頭:因為這個時代、人活的太憋屈。管她吳麗項目里的小廟賈娘娘,她X的現(xiàn)在就要回家!
接著,不知道什么人用扇子,從邊上,猛的抽了一下張洛的膀子。
胡子哥一個豹子翻身,把那人摔在了地上。
張洛這才看見背后看熱鬧的人,比剛才看小哥哥熱鬧的,多了幾倍不止。
眼前的大街街口,和整條美食街,都看不到人群的邊緣。在最東頭的,還多了好些個舉著月白底黑虎旗的跑過來,嘩啦啦的、百十幾支旗幟四處翻飛,簡直有遮蔽日月的氣勢。
又有人在大聲吶喊:
“驅(qū)除遼金,還我大宋西北疆域!”
“清除胡虜!”
“還我燕云十九州!”
包圍圈的最里面,每個人都金剛怒目,除了離張洛他們不遠(yuǎn)的地方,站著的一個矮子。他看樣子最多一米六五,留著兩撇八字胡,耳朵垂上有小小金光,好像戴了個耳釘。被幾個虎背熊腰的大漢圍著,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地上被打趴的,就是剛才扔碎銀子給小二、叫小二趕人的藍(lán)衣服。雖然藍(lán)衣服并沒被摔狠,卻像一頭被嚇壞了的狗,呲著牙,坐在一條腿上:
“斯文掃地呀!韃子居然敢在我神京動手,打我天朝棟梁?”
這話分明是忽悠其他人上去、替他揍胡子哥。
但是,人群最里面幾層的,瞧著東頭那些帶黑虎旗的,就知道兼任殿前指揮使的高太尉,派了他幕府的手下過來。既然汴梁城手握禁軍兵馬的、都只喊口號,并不擠進(jìn)來動手,平頭百姓就更犯不著了,所以只負(fù)責(zé)動口:
“兇惡胡虜,敢在汴梁毆打良民。”
“立即報官!打得他屁股開花!”
“大家上去一人一拳,管保都打成肉醬。”
……
就是沒人負(fù)責(zé)動手。
于是,張洛被胡子哥掩護(hù)著,向前、連拖帶拽得又逃了十幾米。
就在倆人都快出美食街街口、能看見拐彎店鋪的酒幡時,梁八郎終于忍不住了。他一邊吩咐人拖走小公子,一邊追上來,大喝一聲:
“韃子窮兇極惡,打死打傷我大宋子民。爾等卻還在一邊龜縮?”
張洛再也忍不住了,朝著攔著她的胡子哥臉上就是一撓,扭過頭來朝著梁八郎吼:
“我們窮兇極惡?我們打死了人?那被打死的,在哪里?”
她不知道自己中了梁八郎的計。
“你們剛才當(dāng)街行兇,若不是我同窗齊公子仗義援手,你們便乘機私逃?!绷喊死芍钢杆{(lán)衣服,還硬生生把自己打人的事,誣賴給了胡子哥。他還順便把張洛一起拉下水:
“瞧你也是個大宋女子,卻茍且這等胡虜,知不知道羞恥?”
圍觀的人中不少是剛過來的,并不知道之前發(fā)生了什么,聽見那邊確實有人受傷了,又看看張洛頭發(fā)散著,衣服也邋遢,不像個良民,就嘖嘖的搖頭。
“我……”張洛沒想到大白天還能遇見這么無恥的人:
“他是胡虜,你又是什么?”
“我母家是京中經(jīng)營生藥,懸壺濟世!祖母是李唐皇胄?!绷喊死勺曾Q得意。
張洛指著梁八郎:“你不是太學(xué)生嗎?怎么不知道李唐家就是鮮卑混血?”
旁邊,另一個太學(xué)生急忙幫腔:“我父出身關(guān)隴郡望!世代……”
“就是被匈奴、羯、狄、羌、鮮卑占了幾百年,胡漢通婚的地方?”
張洛忍著不笑。
“好在隋唐以來有科舉考試。不然,不就由著你們繼續(xù)‘雜種裝品種’,斷寒門士子的活路嗎?”梁公子會轉(zhuǎn)移斗爭視線,她張洛也能學(xué)。
這話說得人群里不少人都在捂嘴偷笑。兩邊酒樓上明事理、剛才就在冷眼看熱鬧的,也有插嘴進(jìn)來的:
“諸同學(xué)們回家吧?莫要再丟人。”
梁八郎自詡“女人一見、魂就沒有”,沒想到遇到這么一個,勃然大怒:
“你這淫婦!婦容婦德,你有幾品?”
張洛眨眨眼睛,對梁公子真心有些失望了。他吵架的本事,還趕不上工地上很多機靈的小工呢。
“當(dāng)街輕薄小……男孩!眾目睽睽之下,張張嘴,就把自己打人的壞事,栽在別人頭上,原來都是德呀?”
這話說得梁八郎一股辛辣,直沖腦門,他順手就把手里的鞭子抽了出去。
鞭子看著是奔著胡子哥的后背過去的。誰知道鞭子頭忽然一扭,朝張洛的腰砸了過去。
胡子哥猛地一聲大喝,伸手一纏,鞭子就卷在了他的左小臂上。登時,那帶著細(xì)細(xì)尖刺的鞭子頭,就把他小臂袖子上的棉花胎都挖了出來。
“八郎還請自去?!?p> 胡子哥雖然依舊拽著鞭子,卻輕輕的投降。他懂得這世上,很多事是辯不贏的:
張洛看似說敗了梁八郎,但梁八郎在東京府是有名的才子、學(xué)生領(lǐng)袖,家中有錢。最近更定了中書侍郎張邦昌的幼妹為妻。
這張邦昌善畫畫,很得圣心。傳說高太尉還要推薦他主理開封城戍衛(wèi)錢糧大事。
回頭就算了為了扳回面子,梁家和張家也饒不了張洛。不如退一步,把面子讓給他算了。
“便宜了你?!?p> 梁八郎霸氣的掃了一下衣襟。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現(xiàn)處劣勢,不如先就坡下驢。
就在這時,有人喊了一聲:“開封巡營的人來了。”
美食街的西頭,跑出一隊著甲的士卒來。
“什么人!白日斗毆?”
梁八郎聽見是日后大舅哥要主管的巡營來了,即刻改了心意。他把心一橫,將手里的鞭子一丟,突一步上前,搭住了張洛的右肩,雙手一角力。
張洛就聽見“咔嚓”一聲,脖子根一陣絞痛。她以為脖子被掰斷了,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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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恬小姓張
北宋年間的鴻臚寺,負(fù)責(zé)河西蕃部、回鶻、吐蕃、黨項、女真等國人員交流招待,及互市、翻譯文書的工作。南宋開始,因為被金國趕到了長江以南,只好廢除了鴻臚寺,把相關(guān)職能并入了禮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