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一旦有了牽掛,有了放不下的事,那么他就不會輕易赴死。
蒙恬的親生弟弟蒙毅能夠官至上卿,與他本人的卓越才識的確有關,可更重要的原因無疑是蒙家的家世以及手握重兵鎮(zhèn)守北境的大哥蒙恬。
蘇念想通了這里面的關鍵點之后,也就不是非常緊張了。胡亥昏庸,能有什么長遠見識?有蒙恬這樣的勇士守邊關,他高興還來不及。想要蒙恬死的應該是李斯和趙高才對,胡亥只不過是被這兩人蠱惑了而已。
而蒙恬當然會非常清楚一旦他死了,他的弟弟蒙毅也活不長久,畢竟蒙毅只是一介文官而已,手中并無兵權。
于公他要守護大秦河山,于私他要保全蒙毅的性命,所以蒙恬決定不會輕易自盡的。
作為李斯來講,只能逼著蒙恬自盡。除此之外,他們其實根本沒有其他辦法置蒙恬于死地。
十多年前,蒙恬親率大軍攻破齊國,幫助始皇完成統(tǒng)一大業(yè)。其后又北擊匈奴,收復失地,更是率軍修萬里長城和九州直道,構成防御鎮(zhèn)守北方。如此豐功偉績,大秦帝國之中根本無人可與之相提并論。
蒙恬可以因為感念先帝舊恩,追隨先帝而自盡。也可以因為手中殺戮過多而悔恨自盡。他可以死在六國遺民的手中,也可以死在北方匈奴的馬蹄之下。卻唯獨不能死在大秦君臣的刀下。這也是為何咸陽城寧可屢次傳令讓蒙恬自盡,卻不肯干凈利落的派來刀斧手直接處死蒙恬的原因。
蘇念暫時在軍營中安置了下來,他總覺得自己頂著扶蘇的這張臉太過危險了。
在問過成弘,得知了原來扶蘇公子一直在蓄須之后,他便用刀將臉上的胡子剃了個干凈,眉毛也刻意刮了些許。等到時間長點,眉毛重新長出來后,經(jīng)過多次修整,眉毛肯定會有不小變化的。還是有些不滿意,蘇念又在一頭長發(fā)上狠狠的下了一番功夫。
以至于當成弘再次見到蘇念時,被面前的這張面孔嚇了一大跳。
“公子,你這是...”
“怎么樣,粗略一看之下,還能認出我嗎?”蘇念笑著問道。
看到扶蘇的表情,成弘松了一口氣:“幸虧我與公子乃是熟識,否則肯定一眼認不出來的。”
認不出來就好,雖然扶蘇公子的名氣很大,可在這個年代,其實真正見過扶蘇的人并不多,大多數(shù)只不過是口口相傳罷了。
蘇念用手撩了下剛剛梳理出來的斜劉海,心中又不免擔憂起來。
“蒙將軍去咸陽多久了?”
“已經(jīng)半月時間?!背珊胂嘈琶商?,可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太久,卻沒有任何的風吹草動傳來。
之前蘇念在假冒陳遷給咸陽城送去的信件中,隱晦的問了下蒙恬的動向,可回信中卻絲毫沒有提及此事。
又起風了,蘇念對成弘吩咐道:“這樣吧,你派出兩路人手,一路去咸陽城打探消息,不論有任何消息,立刻讓他們回來稟告。另外,幫我暗中調查蒙毅此時身在何處,同樣不許打草驚蛇,把消息帶回來就行?!?p> 成弘沉默了一會兒:“公子,你的意思是,蒙毅上卿此時不在咸陽?”
“應該不在,倘若他們兄弟二人都在咸陽,到底是死是活早就有了結果,哪會拖這么久。目前肯定是局面僵持住了,蒙將軍想要確保蒙毅的安全,而李斯估計也在以蒙毅的安危來要挾蒙將軍。將軍正處于兩難之地,我們得幫幫他?!?p> 當成弘按照蘇念的命令去安排時,蘇念閑來無事,便在四處溜達。
時間長了,蘇念腦中原本屬于扶蘇的記憶越來越淡薄,以至于有許多軍中人士他都已經(jīng)不認識了,為了避免露出破綻,他只能盡量少和別人說話。
當他看到一個三十多歲的高大背影時,蘇念大聲喊道:“童猛將軍留步?!?p> 壯漢回頭看了一眼,隨后咧嘴大笑:“公子,你怎么好似變了個樣?”
蘇念也沒有過多解釋,他知道這童猛相由心生,雖是個猛將,卻給人的感覺有點憨。為了不露出破綻,和這種人多打交道自然是最合適不過的。
“將軍要去哪?”
“我剛剛巡視完畢,現(xiàn)在想去城墻上吹吹風,公子要不要一起?”
要是成弘肯定不會問出這種話的,成弘知道扶蘇雖然名為監(jiān)軍,可實際上大多數(shù)時間都在大帳中獨處,約莫是在看書或者寫字。扶蘇來了上郡兩年多,甚至連一次長城都沒有登上去過,從這也可以看出扶蘇其實并不喜歡打仗。
可是這次,蘇念卻直接點了點頭:“我正有此意?!?p> 城墻上每隔十來步都有士兵把守,居高臨下,正好可以將四處的景色一覽無余。
“劉老頭,你藏在這里作甚?”沒走幾步,童猛忽然沖著遠處的一個蹲在角落休息的老人大聲吼道。
蘇念無奈的摳了摳耳朵,這家伙嗓門太大了。
劉老頭的身世比較復雜,好像是燕國的一個貴族,要不是被蒙恬所救,此時早就成了一具白骨。
但是這老頭也有骨氣,就算蒙恬救了他,可燕乃是被秦所滅,所以他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肯說,于是軍中就一直以劉老頭來稱呼他了。
大軍中都是些粗糙漢子,會寫字的也沒幾個,之前冒充陳遷與咸陽城往來的書信就是由劉老頭完成的。
枯槁老人根本就沒有搭理這個粗糙漢子,童猛自覺無趣,便悶悶不樂的走遠了。
蘇念倒是沒有再走動,而是留在了這個劉老頭的身邊,一雙眼睛隨意的在四處打量著。
沒多久,蘇念的目光就被下面不遠處那正在操練的一大隊軍人吸引住了,他隱隱有一種感覺,自己好像是在閱兵?逐漸被這種氣勢感染,蘇念的心中也升騰起一股豪氣來。
“比起秦軍,我更喜歡稱呼他們?yōu)槊杉臆?!?p> 蘇念錯愕的轉過頭,老人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了起來。渾濁的眼睛和他望向同一處,語氣淡漠的說著。
“先生這是何意?蒙家軍?秦軍?有什么區(qū)別嗎?”
“當然有區(qū)別了,秦軍只是一種戰(zhàn)爭工具而已,用之則來揮之則去,扶蘇公子,你身份尊貴,應該不知道除了蒙家軍之外,其他的軍人都得從家中帶糧食吧,冬天冷了,還得托人回家中帶厚衣服御寒,否則餓死凍死都是很正常的事。需要打仗了,皇帝一聲令下,各地的男人都得前往戰(zhàn)區(qū),去了有可能死,不去的話全家都得死,打完仗后,好不容易留下了一條命回到家中。還沒等過上幾天安生日子,再次燃起戰(zhàn)火了,他們又得再次從刀口下掙命?!?p> 蘇念不由苦笑,自己現(xiàn)在是扶蘇,這老人敢和自己抱怨始皇的苛刻,不就是知道扶蘇的性格和善,比較好說話嗎?
老人看了扶蘇一眼,發(fā)現(xiàn)扶蘇并沒有生氣的跡象后,他似乎有些失落。
片刻之后,老人的語氣徒然升高,蘇念順著老人的目光看去,原來是地面上的那支軍隊已經(jīng)操練完畢了。
“我這一輩子佩服的人不多,蒙將軍算是一個,他很會打仗,但是不癡迷戰(zhàn)爭。以前來這里修長城的人基本是十有八九都死了,可現(xiàn)在有了蒙將軍主持大局,已經(jīng)很少死人了。蒙將軍除了讓人在適宜的土地上大規(guī)模的種植粟之外,還養(yǎng)了無數(shù)雞鴨羊等牲口。各處軍隊都有人餓死,各處服徭役的人餓死累死的更多,唯獨除了蒙家軍。”
蘇念一言不發(fā),安靜的聽著老人的話。
老人接著說道:“蒙將軍戰(zhàn)無不勝其實就是這個原因,將軍把士兵當人,士兵則甘心為將軍拼命。有多少人擠破了頭想要進來,卻苦于沒有門路。別的軍隊都是臨時拼湊起來的,而蒙家軍則全都是訓練有素的戰(zhàn)士。之前中原百姓飽受匈奴摧殘,而現(xiàn)在匈奴卻往北退了好幾十里,幾乎斷絕了南下的心思?!?p> “扶蘇公子,我在大軍上空似乎看到了一些獨特的東西。”
“什么?”蘇念一時走神,沒明白老人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是什么意思。
“你沒發(fā)現(xiàn)嗎?這里有一種可以傳承下去的軍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