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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傳奇志之肆羽易天記

第一百八十一章 生死無話

明傳奇志之肆羽易天記 代安澄 4244 2020-12-09 12:00:00

  是年洪武三十一年七月,建文帝朱允炆削周王橚。

  同年十二月,建文帝遣工部侍郎張昺為北平布政使,原都指揮僉事謝貴、張信二人升任北平都指揮使,命都督宋忠屯兵三萬駐開平,調(diào)原北平燕王棣屬衛(wèi)轄制。

  建文元年春,御史臺先后上奏,稱齊王榑、代王桂、湘王柏三位親王均有不法之為,當(dāng)闔府押解應(yīng)天候罪。一時間,朝野沸然,皇帝震怒,立命三隊人馬攜天子敕令,雷霆往三藩而去。

  “能不用強(qiáng)就不用強(qiáng)。到底是天家骨肉,陛下圣心仁厚,并不想弄得太過難堪。如湘王殿下肯迷途知返,懺罪悔改,那是最好。若湘王負(fù)隅頑抗,只得再做計較了。無論如何,先待本公進(jìn)府規(guī)勸一番,諸位可暫且回避?!鼻G州湘王府已遙遙可見,曹國公李景隆跨騎著一匹紫電寶馬,邊策行邊對著與他同來的從官囑咐。

  曹國公是皇親國戚中的領(lǐng)頭人物,極受先帝與陛下喜愛器重。由他出面懷柔鎮(zhèn)撫,讓湘王爺平心靜氣服罪認(rèn)罰,自然是最不傷體面的上上之策,從官們聞言都齊聲稱善。

  “國公爺棨戟遙臨,小王有失迎迓了!”

  一行走進(jìn)了承運(yùn)門,湘王朱柏昂首步出,乍一見李景隆面,便拱手為禮,高聲叫道。

  眾人掃了一眼,香案供奉一概皆無,連湘王的穿戴也只是翼善冠圓領(lǐng)袍的常服,并未著接旨的皮弁朝服,紛紛暗叫不好。

  只有李景隆恍若未聞未見,從容扶鞍下馬,隨湘王一路走進(jìn)圜殿暖廳。待湘王打發(fā)得只剩了他們二人,他才振袍坐下,拿起蓋碗,不舒服般皺了皺眉?!按笸V眾,何必那般說話?枉費(fèi)我還為你操心走這一趟?!?p>  朱柏見他并未直接取敕旨宣讀,心中已是一喜,嘴上卻不愿讓步:“哼……你能為我操心?分明是為咱們皇帝陛下操的心!深文周內(nèi),鍛煉羅織,我道他怎忽地對刑名感興趣,巴巴地修什么《大明律》,原來是在這等著兄弟幾個呢!”說著將袍角一掀,坐上了主座。

  李景隆暗暗喟了一聲:“現(xiàn)不是說這話的時候了。如今他已是皇上,圣諭甫下,你我難道能抗旨不成?”

  朱柏聽他話音,目光一冷:“什么‘你我’,誰人不知李公爺是來傳旨拿人的天使——抗旨的,如何也只能是一個我了!”

  去年七月,建文帝廢周王為庶人,命李景隆將周王全家押解南京,再遷云南蒙化,距今不過數(shù)月。

  李景隆“哐當(dāng)”一擲茶碟,霍然起身:“這次倘要不是我極力自薦,如今站在你面前的便是張之煥那廝了!你道我攬個爛攤子是為什么?還不是想能保住了你!”

  “那可要多謝李公爺?shù)拿酪饬?。古道熱腸,俠義無匹哪!”朱柏冷嘲熱諷,最終按捺不住,揭口罵道,“你道我真不知你的心思?要不是怕我跟別人說出什么,你會親自來送我一程?!”

  他說得晦氣,李景隆聽來大不入耳,搖頭嘆息道:“但凡你肯聽我一句,何至于到這般地步!當(dāng)初要不是你貪心太過,私印寶鈔也罷了,還私鑄通寶……御史臺怎么參本?皇上他也無從發(fā)難!”

  “一口一個皇上,叫得果真順溜啊~哼哼……怎么,先帝把萬里江山都留給了他,做叔父的守著這一畝三分地,求個現(xiàn)世安穩(wěn),還罪犯滔天了?果真州官能放火,百姓難點燈!連做兒子的想在先帝靈前上炷香,他都不讓!個兔崽子!直娘賊!狼心狗肺!”朱柏拍案大罵。

  可現(xiàn)在處境,就是和他吵翻了天占盡了理,也無濟(jì)于事。李景隆這家伙終歸是天子近臣,備受器重,或許憑他轉(zhuǎn)圜一番,尚有余地呢?想到這層,朱柏又把口氣微微放緩了緩:“總要我聽你聽你,你倒說說看,到底要我怎么聽你的?”

  見他心緒略平,李景隆也松了口氣,娓娓道:“有什么難的。不過學(xué)那周王,這段時間先找個僻靜之地,韜光養(yǎng)晦,避過風(fēng)頭再說。你看他現(xiàn)在,說是說流徙,何嘗少過一塊肉?皇帝的心事你如何不知?遍地的藩王,他深忌的不過那一個而已。等他料理了心腹大患,塵埃落定,我自會出面向陛下求情,重定封國再行安排,必不至委屈了你!”

  沒想到他最后給出了這么個三不著兩的解決之法,朱柏勃然發(fā)怒:“說了等于沒說!‘塵埃落定’?落到幾時才算定?他就留著我放羊怎么辦?還不是要我任那小子宰割嗎!”

  “不然要如何!難道你想帶著這點侍衛(wèi)起兵造反嗎?!”李景隆也怒了。

  朱柏哼笑一聲:“本王是沒這個本事。不過公爺交游的藩王中,自有人有。不如說與陛下聽聽,由陛下他慧心圣裁好啦!”

  “你!”李景隆倏然變色,“你這是要魚死網(wǎng)破?。∮谀阌钟惺裁春锰??”

  “對我沒好處,也不能便宜了你!要么,你去勸皇帝,另找一個藩王開刀,我可不當(dāng)這沖頭!要么,本王親自面圣,把你李公爺背著皇上做的好事,一件一件抖落出來!”

  另找人開刀?說得輕巧!他若無功而返,還出言維護(hù),在皇帝眼里,那才真是“好”事一樁呢!“罷,罷,我?guī)闳刖┟媸?,有什么話,你自與陛下說去!丑話擱前,無憑無據(jù),陛下斷不會信你,只當(dāng)你垂死掙扎、隨意攀誣就是。我好言相勸,你執(zhí)意不聽,我也算仁至義盡了!”

  “呵!李公爺果然智計百出,慣會順?biāo)浦郯 腋氵M(jìn)京,豈不直接就成被押解的罪臣了?只怕沒面成圣,先被打入天牢,等候發(fā)落。到時你在御前,想怎么顛倒乾坤都行了!”

  “那你要怎么樣?”李景隆氣道。

  “李公爺這就起駕回應(yīng)天,說本王冥頑不靈、不知悔改、不肯入京,都悉聽尊便~到時京內(nèi)自會有人向陛下諫言,陛下深賴重托的臣子和可親可愛的小王叔暗中勾結(jié),貽害之大足以顛覆大統(tǒng)——那罪過,可遠(yuǎn)非私印寶鈔什么可比了!如此大事,相信咱們陛下不會偏聽偏信,定會召本王與公爺?shù)接皩|(zhì)。屆時,本王自會有好東西呈交于陛下金面!”

  李景隆臉上一陣青白交過。這次皇帝雷霆降罪,拿三藩下刀,京中寂寂,不見一人為朱柏執(zhí)言說話。先帝對藩王和京官結(jié)交向來管束嚴(yán)厲,他道朱柏于京中官場雖有交往,也就不過如此了??煽此駮r今日的語氣神態(tài),卻不像危言聳聽,難道他真有什么后手是他未曾料到?想到谷王朱橞在京中的暗線自從一年前離奇失蹤后,再也沒接上過頭……

  李景隆背脊陡出冷汗,勉強(qiáng)沉凝臉色道:“就是你這副爆炭脾氣,但凡一點小事,便鬧得不可開交,又是何苦來?我這便回京,請陛下收回成命。要殺雞儆猴,哪個藩王不可?容我好好想個法子就是。這段時日你也消停些,別讓人再抓到什么把柄,他再想打板子做樣子,總落不到你湘王爺身上!”

  朱柏上下看了他一眼:“那好,本王就在此,恭候公爺?shù)暮孟⒘耍 ?p>  “殿下也是明理之人。我犯險為殿下求情,殿下卻隔岸觀火,可不大合情理吧?”李景隆道。

  朱柏被他進(jìn)進(jìn)退退弄得頗不耐煩,然而思及處境,只能暫忍不發(fā):“你又想怎么樣???”

  李景隆走進(jìn)一步,低聲道:“須請殿下將要呈交御前的‘好東西’相借一看。不然殿下手眼通天,等下官見到了圣駕,指不定殿下已經(jīng)搶先進(jìn)言,這叫人如何安心開口辦事?”

  “你道我是三歲小孩么?!”朱柏怫然。說來說去,這家伙仍舊在敷衍他,只想拿到他手上的證據(jù),做足準(zhǔn)備以絕后患。“你既然無心幫我,也不必多言了,來人,送——”

  “慢著!”句末“客”字未絕,李景隆斷然出手將他拉住。朱柏順勢回頭,只見他目露兇光,眼色森然。他心中一駭,失聲叫道:“你、你要殺我?!”

  李景隆被他一呼回神,慌忙間松開了手。恰時朱柏正好奮力一掙,但聽“咚”一聲悶響,人已跌撞在堂中博古架上。汝窯仕女花瓶搖搖欲墜,眼看就要落下,李景隆箭步上去把它歸正扶穩(wěn),心吁總算及時,不至于弄出動靜驚了外邊人。

  垂目看向坐倒在地的湘王,李景隆欷嘆:“你說的甚么傻話,我怎會要殺你呢……”伸手待去攙扶,卻見朱柏一動不動。

  李景隆心臟幾乎驟停,顫著手把他翻過。只見他后腦被撞出一個大洞,鮮血如注,整個人早已無知無覺?!暗钕?、湘王殿下!”再探他鼻息,已經(jīng)沒了氣。

  “不、不好!怎么會……”

  他竟然真的殺了他!

  “殿下?殿下?”外頭傳來內(nèi)監(jiān)尖細(xì)的呼喚聲。

  李景隆心頭一冷,旋即清醒過來。他的父親是一代名將李文忠,家學(xué)淵源,他自小也練過拳腳,雖說生疏多時,但根基猶在;加之情急時刻,更加力大十倍,轉(zhuǎn)眼就將湘王拉上了正椅,肘下墊著引枕,撐住額頭。翼冠黑色常服紅色,傷口又在背后,乍看之下流血并不明顯,從堂外望去,就仿佛朱柏在頹坐嘆息一般。

  “殿下?殿下是有什么吩咐?”下人們向來知道自家王爺?shù)谋┢猓悴缓靡活D飛來橫棍就能把人打廢。雖是聞聲而來,那內(nèi)監(jiān)也不敢走得近前,只站在高檻外朝內(nèi)張望。

  李景隆清了清喉嚨,闊步走出,痛惜般朝他擺擺手:“殿下自省過愆,悔不當(dāng)初啊。眼下你們就都別打擾了,讓殿下獨自靜靜,等他叫人進(jìn)去服侍再說吧!”

  內(nèi)監(jiān)朝里一瞧,湘王正孑然獨坐在殿中,姿勢頹唐表情晦暗,便默聲點了點頭。李景隆走到庭中,向著等候的眾人道:“湘王殿下已經(jīng)與本官商定,待與家眷說好,稍事準(zhǔn)備,三刻之后便開門投降。到時攜闔府入京請罪,聽候陛下裁斷?!睆墓賯兟犃T,紛紛長舒一口氣。這位王爺眾所周知性情如火,如今竟能這么快想通認(rèn)罰,真是無上之喜!國公爺?shù)臋C(jī)謀口才,果然不負(fù)盛名!

  出了王府大門,李景隆又向左右道:“湘王殿下個性偏執(zhí),難保會孤注一擲,做什么出格之舉。傳本將令,即刻起嚴(yán)守湘王府,這段期間,再不許任何人進(jìn)出。若時辰到了湘王仍無表示,就想辦法把他逼出來?!?p>  “領(lǐng)命!”

  三刻時間后,湘王府廣智門內(nèi)忽然煙熏霧繚,火光將陰霾天空的片角染得彤紅。

  “走水啦!走水啦!”驚嚎叫喊之聲接連傳來,那一直候在殿外的內(nèi)監(jiān)再也不顧得自家王爺心情好壞,急忙奔告王妃。等到王妃吳氏潦草安撫好小郡主疾入殿中,卻見王爺右手捂著心口,指縫里鮮血滲出,與常服黯然一色。吳氏顫顫拉開丈夫的手,但見其胸口正插著一柄匕首,深深幾沒吞口。

  吳氏一聲嚶嚀,直接暈了過去。內(nèi)監(jiān)哪敢再等,立刻又喊府醫(yī)又掐人中,終于讓王妃醒轉(zhuǎn)過來。

  “王爺他說過……前臣遇到昏暴之朝,若受冤下獄,寧可自盡以全清白。他是高皇帝的親生兒子,甘于仆役之辱,還不如一死干凈?!眳鞘下暁忸濐?,“王爺,您先行一步,妾身和郡主隨后就來!”說著不知哪來的好大力氣,推開了內(nèi)監(jiān)直身爬起,跌跌撞撞朝殿外奔去。

  內(nèi)監(jiān)連受驚嚇,早已不知所措。眼看主子們都指望不上,卻也不能甘心待死,急忙跳了起來,去找王府總管救命。

  總管正手忙腳亂,眼見浸裹煤油的火箭一支支射進(jìn)墻中,一邊指揮眾人打水撲救,一邊命人快去打開四門,好尋路逃生。哪知派去的人紛紛回報,東南西北諸門居然已全被封死,整個王府好似架在火上的大蒸籠一般,除了空氣流通,無進(jìn)無出。

  有幾個膽子大的弄了云梯想爬上墻頭看看,剛探出腦袋,就被飛箭射下,摔斃于地。青石磚上頃刻一片片紅紅白白,嚇得其余人如無頭蒼蠅,一個個驚聲狂叫,奔竄亂逃。

  “是皇上要殺我們!是皇上要殺我們!天啊!天啊——”王府高墻內(nèi),撕心哭嗥陣陣傳來,聲聲裂肺。

  “大人,這樣都不肯投降……看來湘王爺是鐵了心了。我們是不是該開門,先救他們出來再說?”聽著如同煉獄傳來般的嘶喊叫嚷聲,負(fù)責(zé)包圍守府的士兵心生不忍,向著自家將官建議道。

  將官狠瞪了他一眼。

  “沒聽到里面的人喊什么?他們都知道,你還不明白?要救他們?嫌命長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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