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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傳奇志之肆羽易天記

第二十七章 明爭暗斗(一)

明傳奇志之肆羽易天記 代安澄 8163 2020-09-26 18:00:00

  “從今天起呢,我就要搬出長興閣,到長春閣去住了?!币钊涨宄?,從前寢宮歸來的天晴向王香月鄭重宣布。

  長春閣?長春閣的規(guī)制僅次于后廷主殿,因為王爺從未立過繼妃、側妃,自王妃過世后,王府所有女眷都不夠資格入住,為此一直空置至今。這個果爾娜才侍夜了一次,竟要住進長春閣?王香月簡直不相信自己聽到的,不由再問了兩遍。

  “你說長春閣?真的是長春閣么?”

  這王香月年紀輕輕就耳背了嗎?天晴疑惑地回應:“嗯,長久的長,春天的春,長春閣。”

  “你、你一個人???”

  “怎么是一個人?還有我的花姣??!”

  王香月簡直氣暈,這丫頭到底聽不聽得懂人話?!“王爺他……殿下是怎么同意的?”

  “怎么同意的?”天晴想了想,開口胡謅道,“我說我的家鄉(xiāng)云南也是四季長春,住在長春閣會讓我有家一樣的感覺~殿下寬厚,就說讓我住在那里咯!”

  “殿下?!敝扉﹄m停下了腳步,回過來的神色卻如常冷冷,看得王香月心里戰(zhàn)戰(zhàn)。

  為上次那場失誤,她提心吊膽了大半年,不知道王爺什么時候會降下雷霆之怒??蛇@幾個月來巴巴地看烏云密布,時不時還電閃雷鳴,雨卻一滴沒落下,弄得她也搞不清了——難道是她弄錯了?殿下上次受傷,和那位將軍其實無關的?

  可他什么也不說,她又不敢問……

  “作甚扭扭捏捏的,有事嗎?”

  想起此次的目的,王香月低頭虛聲道:“殿下,果氏她說,殿下已應準了她搬去長春閣起居,妾身想著那里空置已久,得要快些準備,為她收拾床褥被鋪、擺件物什、庭院花木什么了,還有外頭的灑掃婆子、內屋的服侍丫鬟,都要盡快一并配足。但果氏自己卻不要,說她房里只要她帶的一個侍女就夠,其他人一概不用……是以妾身想來請示殿下,如何辦才妥當?!?p>  這果爾娜做事不管不顧,講話亂七八糟的,可一開口就把王爺抬出來,她又奈何不得。思來想去,必要和殿下攤開講明。估計是果爾娜聽岔了意思,這才跑來同她胡說,那以王爺向來的嚴厲,自然會處置。一旦王爺有了“新來的果氏真不省心”的印象,分散了注意,她的壓力便能小上不少……

  朱棣皺了皺眉,似有些不耐:“隨她高興,你安排下去吧。”

  他說完便走。身后的王香月抬眼望著他的背影,驚呆忘言,如一樽冰雕般,一時凍在了原地。

  此后連著三四天,每逢亥正前后,王爺必定會往長春閣去。這樣的事,從前在哪位娘娘身上都不曾見著。府內眾人雖然驚奇,但想到果氏娘娘本就是王爺指名進的府,又確實生得俏麗可愛,行事大膽絕塵,連赤烽都降得伏,受此嬖幸,倒也不以為大怪。

  只有天晴同花姣曉得,這幾天晚上她同朱棣端的是斗智斗勇,心力交瘁。對于她能找到金匣的把握,他并不深信,反復套話,想要問出那一匣的線索。天晴就這么一塊保命符,哪肯放手?只怕稍微露了底,便有殺身滅口之禍,只能虛虛實實不停斡旋,又是勸又是求,就盼他能松一下口,抬一下手,放她出去尋寶便好。

  可她越是如此,朱棣越是猜忌,有時話題忽而帶及沐府和苗部,天晴仗著一路強記花姣口述,穩(wěn)穩(wěn)而答,言之滔滔,每每正以為無懈可擊之時,他又出其不意突然打斷,抓住她一點端倪,追問不休,或把話重又繞回金匣上。

  天晴見機行事,好幾次情勢堪堪,差點被他戳穿,只能硬著頭皮面不改色,撒謊打誑,圓過場面。萬幸關于金匣朱棣只聽過傳說,所恃到底有限,也不能說她講的一定不對。

  就這樣每天經過一兩個時辰軟磨硬泡,朱棣當然老實不客氣就在她的寢殿睡下了。她卻要跟丫鬟似地守在外殿(誰讓長春閣就她和花姣兩個呢?),等候他時不時的使喚命令,隨叫隨到,第二天一早再返進內殿,跟花姣、過來的小萁、小莢一同伺候朱棣起床洗漱,扮演“新晉寵姬”,當真是欲哭無淚,打落了門牙只能和血吞。

  其他人當然全不知她的苦。王府里當差的多是老人,包括黃儼在內,能在朱棣手下混十幾年,個個是眼光毒、腦子快的人精,都不用留心就發(fā)現了——自從這位果娘娘入府,王爺幾乎就沒一天落下了她,才來了這么幾日,果氏就已然成為王府開府以來侍夜頻率最高的女子了!就連先王妃那時候,都沒見過這種盛況(天晴:并不想要這個殊榮,請拿走謝謝)!

  說不定再過個幾天,王府里終于要再添一位小王子了~畢竟王爺這么努力不懈,又不是去和果娘娘談天說地的!

  可憐天晴夜夜真情實感,談天說地,搞得睡眠嚴重不足,白天還有王香月來雪上加霜,要教習什么女紅針線,說她之前做的活工太不成樣,粗糙散漫,大虧婦功。天晴哪還剩精神應酬她,每天一邊搜腸刮肚想晚上該怎么過關,一邊絞盡腦汁想著馬上輕功施展不出了要怎么脫困,把什么扇套襪子的作業(yè)一股腦都丟給花姣。

  “廢物東西!連只破鳥都擺不平,養(yǎng)你們不如養(yǎng)豬養(yǎng)狗了!我&^%#@**&……”

  這日天晴正倚著廊柱發(fā)呆,忽聞一聲尖嘯的唿哨傳來,緊接著是一連串咒罵。她好奇走到院門口探頭一看,原來是朱高煦,正在花園里和幾個下仆熬鷹。

  “熬鷹”便是把獵到的野鷹帶回,栓在鷹杵子上,連續(xù)幾個晝夜不讓它睡覺、也不給它喂食,以這種近似酷刑的方式來磋磨猛禽的野性。通常七八天后,再傲絕的雄鷹也會堅持不住,不得不屈服于人類的意志。之后經過“過拳”上臂、“跑繩”尋主、“野喚”歸途等訓練,鷹隼就能變得聽從呼喚,“生鷹”變“熟鷹”、“野禽”變“家禽”。

  說來步驟清晰,做來卻費時費力。像朱高煦這樣的混世魔王,自己當然不會勞心勞神地陪熬??啾频挠柧氝^程都交給下面人做,他只負責享受成果、盡情玩樂。

  誰料這只被熬的海東青竟格外神駿,很有點寧死不屈的味道。朱高煦又舍不得真弄死它,只能靠打罵下人撒氣了。

  “飛鷹走狗,不是東西!”天晴對那頭鷹那群人都倍感同情,暗罵一聲。也不知道罵的是大的,還是小的。

  哎……她現在跟被熬的鷹也差不多了,再耗下去,終有穿幫的一天。可只要她出不了王府,便無法可施,這樣搞法,情況可真不比在威哥那間舊工房里好多少了……

  天晴嘆氣間轉過頭,目光忽而瞥見水塘旁幾叢莎草。掩映于蕭索枯黃的冬日植被中,它們正一簇一簇舒展著葉鞘,長長的肌理間湮著微微的紅棕色,頂上三稜形果實結得小小卻尖尖,自有一種倔強十足的氣魄。

  天晴心頭一動,走去蹲下,支頤看著若有所思。

  “什么好東西,都把你看癡了?”正坐在窗邊替她趕工的花姣見她出神,輕聲問她。

  “嗯……這莎草應是塞外的物種,到北平一路過來也沒見到過,怎么偏偏在這長春閣有?”

  花姣聽了,放下繃子,走近與她并蹲下,也打量起那幾簇莎草來,果然樣子特別,在西南都不曾看見。思緒轉了一轉,花姣大悟:“莫非這就是‘思儉草’?”

  “思儉草?”

  “嗯。傳說當年忽必烈南征建元,定都北平也就是當時的大都。為了子孫后代不忘開國艱辛,同時牢記自己的蒙古血統(tǒng),他派人從草原取了一種莎草的種子,取名‘思儉草’,種植在大明殿前,讓后人朝見時,睹物思之。這里原是元朝的皇宮,你又說這是塞外的草種,那很可能就是思儉草了?!?p>  “哦~難怪了!”天晴對花姣的博學貫通深感佩服,想了想又有些疑惑,“可你說這里是元朝舊宮?不對啊,元宮不是在魏國公徐達攻陷大都時,就被一把火燒了個精光么?”

  “能燒當然也能造了,不然你讓王爺就藩一家住在焦土上?。繐f燕王府就是皇上下旨,令魏國公在原大都皇宮的地基上督建的?!?p>  天晴這才恍然明白過來,第一腳踏入這里她就覺得,雖然同為親王,寧王府看起來在各種層面上就感覺與燕王府差了一個檔次,原來燕王府是前朝皇宮改的。

  難怪。

  “那王府就是原先大都皇宮所在?這長春閣就是原先的大明殿?”天晴抬頭環(huán)顧,又覺得不大對,正殿總是在宮城的中軸線上,這長春閣的位置未免偏了些。

  花姣笑著搖頭:“當然不可能了。親王的府邸都有規(guī)制,哪能和之前皇帝的一模一樣?應該是取了一部分用吧?!?p>  哦~那這里思儉草的種子應該是從過去大明殿吹過來的,遇著合適的土壤,自然就生根發(fā)芽了,果然是野火燒不盡啊……

  天晴眼睛忽而一亮:“我怎么之前沒想到呢?元廷一敗,以前在皇宮當差的宮人應該也都四散逃回民間了,那總該有些還留在北平吧!”

  花姣疑惑:“做什么?你要找他們?”

  “誒~找他們是假,找金匣才是真~”

  元世祖忽必烈是成吉思汗最疼愛的幼子托雷的第四子。其長兄蒙哥死后,忽必烈干掉了和他爭權的弟弟阿里不哥,成為了托雷家族新的繼承人,也成為了備受各大汗國爭議的新任蒙古大汗。要說其他三個家族的金匣他有沒有,難講,但托雷一系的金匣絕對在他手里,被元朝皇室代代相傳,指不定就有哪個老宮人見過,甚至知道它可能在哪。

  當初魏國公開平王兵臨城下,元朝皇族匆忙逃遁,遠避上都,不少寶貝都被宮人趁亂偷出好謀生路,金匣又小,萬一就混在當中被帶出來了呢?阿赤烈所在的兀良哈部本就與元廷關系疏離,又和北平相隔遙遙,他有的那個金匣,不太可能是托雷一系的。如果她好運當頭,能再找到托雷家的金匣,寶藏的秘密就知道了一半了!

  天晴越想越覺得事情大有可為,一時間信心滿滿?;ㄦ此荒樕敌?,不覺有些擔心:“待會兒你在王爺面前可別這樣……再讓他起了疑心,可不是好玩的。”

  ……

  翌日。

  北平城中大道上,信步閑游著兩個頭戴帷帽的少女,身后跟著六名佩刀隨侍。雖是尋常護院打扮,那些侍衛(wèi)相貌體格卻個個兇悍,顧目間殺氣四溢,叫人見之心怯,不敢走近。有幾個相熟之人見了,本想上來打個招呼,瞧見這架勢,也大概明白了情況,或低頭或繞路地走開了。

  天晴被六個兇神惡煞緊緊跟著,逛街都逛得意興索然,直到鼻尖隱隱飄來一陣檀香,她微微抬頭,只見不遠處一寺廟雙塔高立,東西相倚,氣勢端然,八角密檐挽風流云,耳中清盈如聞梵唄,這才抖了抖精神,于面冪后瞇了瞇眼睛,道:“那雙塔造得如此精麗壯美,莫非也是當年由魏國公爺督建的么?”

  身后的張玉嗤之以鼻,這樣兩座古塔,光看看就知道,怎可能只有二三十個年頭?小小蠻鄉(xiāng)苗女,果然不懂事!但想以殿下的謀識,尚且對她防備,心里又起了幾分忌意,平平回道:“慶壽寺乃是金朝燕京時所立,其中九級海云塔、七級可庵塔,都是供奉寺中先住持的靈塔?!?p>  “前日燕京,昨日大都,今日就成了北平了,哎~世道變得可真快啊……”天晴慨嘆。

  昨夜一番較量,她以退為進,說這陣子遠離家鄉(xiāng),心神不屬,記憶中有關金匣的線索愈發(fā)模糊了,果然引得那疑心癌晚期上了鉤。幾番出招拆招,朱棣已明白她是想在城里逛逛,瀏覽一番前元遺跡,終于勉勉強強松了口——當然名為保駕實行監(jiān)視的隨從,肯定是少不了的。

  “這北平城真是繁華又熱鬧,說是北地邊城吧,卻一派盛世氣象~殿下果然治理有方啊!我從西南一路走來,就沒哪處城鎮(zhèn)比得上她的~”

  張玉比朱棣還年長幾歲,看天晴更像看孩子似的。本來被派來“保護”這個小苗女逛街,他滿心不樂意,不過聽她說話乖巧,或多或少減去了他幾分不平,此刻驕傲地挺了挺胸,說道:“當今圣上有旨,諸王分封而不錫土,列爵而不臨民,可以食祿而不治事,民生政務自有布政使司衙門管理,但殿下身為一藩之主,一直心系百姓。早在剛剛就藩時,軍隊開墾屯田、拓寬河道,殿下都親力親為,平時演兵操練,絕不擾民,將士但凡有違紀者,必定重罰嚴懲。娘娘眼光不錯,這北平城中之所以如此太平清明,確實都靠著殿下的辛勞。”

  “哦?那殿下有沒有過像戲文里唱的那樣,時不時微服出訪,體察民情,除暴安良、再加伸張正義呢?”

  她聲音俏然,天真明媚,引得張玉談興大發(fā):“那自然有了。有一次,殿下正巧撞見東城兵馬司一吏頭在欺壓一戶賣肉的店家,一問一查,才知道此人長年橫行市里,欺男霸女,惡名昭彰。殿下震怒不已,當即拔了佩劍,將那吏頭就地正法,全城百姓聽聞得知,無不拍手稱快,盛贊殿下英明公正,北平能有殿下鎮(zhèn)守,真是黎庶之福……”

  “哈哈哈哈哈——”天晴突然捧腹大笑。

  “娘娘笑什么?”張玉莫名其妙。

  “哎我笑這城里的老百姓可真是實心眼~殿下隨便演了出戲,大家就拍手稱快了?要這樣,殿下能鎮(zhèn)守北平,不是黎庶之福,該是殿下之福才對!”

  “娘娘這話什么意思?”張玉隱隱含怒,肅然道,“什么叫隨便演出戲?”

  “將軍,是你自己說的呀~殿下經常體察民情,那有一個長年橫行市里的惡霸吏頭,臭名遠播,殿下怎會不曉得?就算之前忙顧不上,既然看見了,直接扔給有司發(fā)落不就好了,還用得著問呀查的么?

  “再說那吏頭,殿下一來北平就大大露了臉,又是種地又是挖溝的,他常在城中跑,豈能沒見過?明知道殿下時不時要出來一下,北平城就這么點地方,那作惡前還不仔細觀察觀察,確定沒有一個類似殿下模樣的人在場?

  “我看搞不好啊~根本不是什么正巧撞見,就是殿下和那人說好,挑個日子演一出周瑜打黃蓋的苦肉計,如此北平城便人人都知道,就算朝廷派下來的官兒吏兒不行,只要有殿下,大北平便青天常在,老百姓便能過得順心安泰~只可憐那吏頭,以為之后可以得一筆大大的賞金,去別處安身立命,沒想到啊沒想到,竟然被殿下當場滅了口,連個冤字都喊不出來……”

  不成想剛剛對她有些好感,她就這樣放肆起來。張玉大怒:“娘娘!娘娘固然身份尊貴,但若再這樣胡言亂語毀謗殿下,末將可不能當沒聽見!”

  “好好,是我胡言亂語了,現在就乖乖閉嘴,行了吧?”天晴心道,那家伙收買人心確實有一套。張玉是元廷投降的漢將,原本官至樞密,先祖就是忽必烈的心腹?jié)h臣。剛剛她刻意試探,他不但半點沒有眷戀舊朝的意思,對朱棣的贊許卻溢于言表;她“惡意推測”一番,他還大動肝火,顯然忠心耿耿,對自己現在的主上十分敬服。

  哎話也難說,如果她不知道后事如何,大概也會被朱棣的假象騙到吧。

  天晴邊想邊走,東張西望,行到十字街,突兀聽得一聲“娘娘!”只覺腳下一膩,步踏纏綿,心里咯噔一聲,已有不好的預感。低頭看去,果然剛剛踩足了一包新鮮馬糞,如有實質的氣味,仿佛正從腳底盈盈裊裊升騰而起。

  “Sh*t!”天晴不由尖聲叫罵,一邊大力地往旁邊地上磨蹭,一邊怒斥張玉,“都看到了為什么不叫我?”

  “末將叫了的?!睆堄裾Z調平板,眼皮也不抬一下。

  這個小氣鬼,擺明還在介意她剛才的話!“娘娘娘的,誰知道是在罵人還是叫人???看我都快踩上去了,你就不能伸手拉我一把嗎?”

  “娘娘,男女授受不親,禮也?!睆堄裢聦賻兹司碎_半步,拱手言道。

  天晴冒火:“那也要會變通是不是?你若是為幫我才拉我,也不能算違禮吧?”

  “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即便丟命,也不能越禮。何況不過鞋履沾塵?”張玉一臉正經。

  現在沾的是塵嗎?你來給我撣撣!

  天晴氣這家伙簡直不可理喻,一手扶著牌樓柱子一手搭著花姣,快把鞋底磨穿,終于蹭到八成干凈。抬頭還想罵他,卻見一少女頭簪白花,雙目紅腫,急速向自己身旁的中樓牌柱撞去。

  “喂——”眼看她快似火箭,頃刻就要頭破血流,斃命當場,天晴喝止不住,情急之下只得三步并兩搶先擋身在前,堪堪正好擠在她和牌柱之間。

  “哎喲——”胸腹遭那少女一記全力頭槌,天晴直覺五臟六腑都要被震出來了。花姣見她踉蹌,生怕她摔倒,趕忙上前抱住。

  可惜那少女卻并不感念她的犧牲,見一擊不成,徑直又向旁邊那根牌柱跑去。天晴大怒,顧不得疼,伸出手就勢猛一拽。少女哪經得住,嘩啦一下仰后躺倒。一只手腕被天晴緊緊捽著,少女還在地上邊哭邊喊:“不要救我!不要救我!就讓我死!讓我死——讓我死!”

  張玉等人在她們四周站了一圈,把圍觀人群都擋在外面,表情個個兇狠猙獰,直瞪得沒人敢留下看熱鬧。待人全都怕得繞開跑了,便佇立不動,繼續(xù)冷漠扮演六根銅柱,好像這場鬧劇壓根沒有發(fā)生,一點沒有要來幫忙的意思。

  天晴捂著肚子斜了張玉一眼,想到他那套“男女授受不親”的狗屁原則,還有口口聲聲說著“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的嘴臉,頭疼加腹痛,火氣更大,一腔子不滿都發(fā)泄在那少女身上。

  “死你個頭啊!年紀輕輕有手有腳,力氣大得快趕上男人了!活蹦亂跳好好的,有什么苦衷非死不可?爹媽養(yǎng)你到這么大,就是為了讓你當街死給人看的嗎?”

  聽到“爹媽”二字,少女止了哭啼,失神般呢喃:“爹媽……我爹媽已經……”

  看樣子是個沒爹沒媽的孤兒呢。天晴又起了惻隱心,嘆口氣,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問道:“到底你為什么要尋死呢?出什么事了?”

  少女只是默默垂淚,仿佛的哭鬧剛才已經耗盡了她所有氣力。

  “誒,你別看我這樣,我好歹是燕王府的人,有王爺撐腰的。你若有什么難處,只管告訴我,我定會想辦法幫你的?!?p>  “燕王府?”少女投來的目光如兩把出鞘的匕首,讓天晴驚了一驚。

  難道她和燕王府有仇?難道是第二個果爾娜?

  天晴細細看她,確實長得不錯啊喂。

  不是吧!朱棣你搞乜?。恳灰@么饑渴?!幫你擦屁股都來不及了!

  天晴正沉浸在一片哀其不爭的波瀾心緒,少女卻接著說道:“那你必定認識燕王府長史葛誠之子葛思雄了!他在北平為所欲為,濫用功名私收田契的事,王爺都知道嗎?”

  長史?葛思雄?田契?天晴滿腦袋問號。

  “長史是由朝廷指派輔佐藩王的官員,同時擔負監(jiān)督藩王言行之責。凡王府請名、請封、陳謝、進疏等,都由長史官上奏朝廷。葛思雄是葛誠到北平赴任時帶來的兒子,今年二十三歲,有秀才的功名。根據律法,考得功名者,所有田地稅賦(二十稅一)減免,作為其佃戶,連徭役都可少服,為此一些鄉(xiāng)人就動起腦筋,將自家的田地投獻給相熟的秀才進士,只要付一些田租,再在秋收時分與當年收益作為回報即可。但此事等同偷稅,有違法紀,是故從不張揚?!毙凶咝“倏瀑N心小秘書花姣在一旁快速向天晴附耳道。

  聽過這段簡短的科普,天晴終于大致搞清了這個少女碰到的是什么情況,問她:“所以是這個葛思雄強占了你家的田地?那你告官去不就好了?偷稅漏稅,強霸民田,光這兩條罪加一加,都夠他喝一壺了~”

  從少女報出葛思雄的名字,張玉就一直心驚膽戰(zhàn)。及至此時,終于再也聽不下去,一改“銅柱”狀態(tài),上前向天晴道:“娘娘,借一步說話?!?p>  天晴只得讓花姣繼續(xù)安撫少女,自己跟著他轉到一旁,不耐煩地問:“好啦十步都有了!又怎么啦?”

  “娘娘初到北平,許多事況尚不清楚。葛思雄之父葛誠是皇上欽定的左長史,連王爺平日都要禮讓三分。雖說其家室大半都在京城,但葛思雄是他最珍愛的一個兒子,長來被寄以厚望。如今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孤女、幾句空口白話,娘娘就要狀告葛長史的愛子,只怕不智。還是先問過了王爺……”

  “北平十衛(wèi)三所全都要王爺來管,王爺多忙??!還要特地理會這種破事兒?再說什么大臣啊長史的,只要進了王府,就該有自覺不是嗎?那個什么葛長史的,居然敢縱子行兇,做出這么無法無天的事來,不趕快教訓教訓,難道要等那小子弒君殺父了,才管?。俊?p>  她故意將“弒君殺父”四個字喊得尤其響,唬得張玉不知所措:“娘娘慎言!此事切不可張揚!”

  天晴不睬,又回到少女身邊,蹲下身道:“快起來,別管什么長史幼史了,我領你去報官?!?p>  “報官……沒有用啊……”少女嗚咽著搖頭。

  “怎么沒用?”

  “這姑娘名叫郭碧瑤,自從開私塾的父親早故,就一直和母親相依為命,在西郊守著十幾畝田地過活。半年前她母親病逝,臨終前把她交托給她族兄郭榮照顧。誰知她母親一走,郭榮就翻了臉,說郭姑娘是女子,不能繼承家產,田地必須收歸宗族,還將田契投獻給了葛思雄。后來葛思雄又看到了郭姑娘,想要強納作妾,郭榮樂見其成,郭姑娘卻抵死不從,郭榮便把她關在了宗祠。她好不容易逃出來,卻無處可去,于是寫下血書藏在懷中,想著當街觸柱而死,官府斂尸的時候定能發(fā)現這封血書,舉發(fā)葛思雄和郭榮的罪行?!币衙辶藖睚埲ッ}的花姣說著將血書遞到天晴手里。

  天晴展開,煬紅文字觸目驚心,字字泣血,許多句讀旁還有淚漬的干痕。

  哎,雖說命途多舛,確實令人欷歔,但是——“血書可以寫,非要死是何必呢?難道不抵上一條命,就證實不了你冤屈嗎?”

  果爾娜也是,這種一言不合就尋死的處世法,她無論如何接受不了。

  “若不以死明志,我就是寫血書、擊鼓鳴冤,有什么用?都道官官相護,葛誠是王府長史,位高權重,而我只是一介孤女,知府大人怎會信我的話?就是信,也會裝作不信,最后蔑我誣告,打我一頓把我扔回家,那我不還是要落在葛思雄那奸人手里嗎?!”

  換做平時,天晴還能說她悲觀消極,把事態(tài)想得太壞,但剛剛聽了張玉一番話,卻不得不承認她的判斷有其道理。打狗也得看主人,就算衙門接了這案子,只怕也不會認真處置葛思雄;可是不一招把他摁平,一旦他回來瘋狂報復郭碧瑤,這小姑娘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

  “來~你隨我來?!碧烨绨蜒獣谛鋬龋瑢⒐态幚?,一邊攬著她,一邊向前走,“你就是死了,奸人該沒事還是沒事,你卻再無機會洗雪冤情,這可不算什么好辦法。”

  眼看情況不對,張玉立刻輕聲點了手下:“你們兩個出列,你,速抄近道回王府,向葛長史報信,你,速去城東演武場把王爺找來,切不可耽誤!”

  “哎喲……張將軍,我剛剛被撞了一下,腳好像崴了,能讓這兩位去那邊車馬行叫輛車么?”天晴抬手指著人招呼道。

  張玉簡直要翻白眼,真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

  “照果娘娘的話做。”張玉命令一聲,又朝其中一人附耳:“你再要匹馬,等會兒直接從外城走,快馬去找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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