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過午夜,剛醒來的風帶著泠冬的低溫開始奔騰,在鬼谷派云夢山脈間輕車熟路的流淌,無處不在;后山外的空地上,金光大陣發(fā)出的光輝把天上稀薄的云透亮了,月光滲透了大陣淡淡地灑在被圍困的修士頭臉上。
銀二臉上盡是狂熱,和他之前沉默執(zhí)行任務(wù)時判若兩人。這冷風不但沒有讓他的狂熱稍減,反而給他因為興奮而紅熱的臉帶來清爽,令他內(nèi)心的狂躁興奮更暢快地肆意揮霍。月光與陣法的光輝落在他臉上,把他的銀色靈器面具照亮,面具如鏡子反映著各種苦痛的表情似乎在提醒所有人:沒人能擺脫他的折磨。
他細細看過眾人,在銀色面具后滿意地無聲笑著,他仰起了脖子,感受著涼風?,F(xiàn)在是他感到一生最暢快的時刻。
突然,他的笑變得僵硬了,如同這萬名修士中毒后一樣抵受不住冷風侵襲,他慢慢收起情緒,現(xiàn)在還不值得這么高興——他發(fā)現(xiàn)場中有人膽敢和他一樣,這些人也在笑。
這些人一邊笑,一邊淡定地交談,如同一桶冰水,把銀二折磨眾人的火熱欲望撲滅了。他想讓眾人在極度恐懼中掙扎,可這幾人就是不買賬。這些人中有男有女,是道門眾人,天心、天惑、若冰、月蝶、蘇穎、無名、張陵等人對銀二的扭曲心理和狂熱欲望一無所知,而且就算知道了也不會滿足他。
月彎已經(jīng)被陣法的靈力光芒耀得模糊,月蝶仰望著月光,白皙的下巴像月彎尾端一樣帶著迷人的細致,她低聲說:“你們聽到風的聲音了嗎?”月牙本趴著,突然四足站起,也隨她望著朦朧月光;一人一虎都閉上了眼,似乎享受皎潔的月光曬著臉上,靜靜聽著遠風吹出幽靜的樂章。
蘇穎看著月蝶在月下如同仙子,心中即苦楚又甜蜜,也望著皓白的月彎。她眼中的朦朧白月浮動幾下化作了一個白衣少年,那個讓人心悸的面孔也跟著浮現(xiàn)。她低低嘆氣,帶著一縷哀怨的欣喜在心中想,這月真美。
若冰拉住蘇穎的手?!斑@么好的景致,何必嘆氣,你聽這聲音多美?!彼惭銎痤^,長發(fā)柔軟而筆直,與她身段一樣。她在賞月,若武就在不遠看著她,像個忘卻俗世的風雅儒士在賞地上的月。
“天惑師伯,”張陵不解問,“幾位師叔伯都在干嘛。”
“女人愛美,”天惑靠著背在頭頂?shù)碾p手,躺在地上,順勢翹起一只二郎腿說,“她們自然在賞月、聽風?!钡厣显缇捅凰蔁崃?,如果沒酒他是不打算挪動了,何況中毒術(shù)后軟綿綿沒有力氣。
海棠安靜望著不斷落下的巨錘,此時她渾身無力,心中也空蕩蕩的,轉(zhuǎn)頭看著她們望著月,心中突然一片透亮:“這幾個小妮子,好靚的風采。也不知他在哪,千萬別趕來送死……”
“好像是有風聲……這聲音怎么這么怪?!睆埩甑吐曊f,打斷了海棠的思緒。
“小子,你耳力倒是靈?!碧旎笳f。
“可惜腦子有點不靈?!碧煨耐蝗徽f,引得梨婉輕輕一笑,撇他一眼。
“請?zhí)煨膸煵更c,我愚笨不懂,你干嘛說我腦子不靈……”張陵茫然,蹲去他身邊請教。
“你再聽聽這聲音。”天心指著遠空,卻學若冰賣起關(guān)子。
“嗚——嗚——”嗚鳴的風聲越來越近,如虛幻的幻覺般快速移動著。
“我也聽到了?!睙o心、無思、無慮、無焦突然站起。
梨婉微微側(cè)頭頭瞄著身邊靠著的天心,眼神似在讓他別賣關(guān)子。
天心立刻收起一臉的得意與神秘,說:“那不是風聲……”
“那是——”無心拖長了聲音,還是不知所以。
“他來了!”月蝶、若冰、天心、天惑齊聲說,聲音中透著些激動與喜悅,但又藏著擔憂。
“他來了?”梨婉、蘇穎、海棠問。
“誰?難道是我?guī)煾??”張陵站起來,努力望向遠處的黑暗。
“這下你腦子靈了!是他來了。”天心說。鬼谷弟子紛紛笑了起來,在他們眼中祖師輩的月風先生似乎渾身透著股高妙,總能化腐朽為神奇。
若武也在心想難道他來了,卻沒有出聲,他實在不想見到月風,特別在這樣的困境中。任何人都不愿被厭惡的人看到自己的狼狽樣。他擦干凈嘴角的血,整理好衣襟安坐,剛才因維持二十八星宿陣而受了點內(nèi)傷。
月光如姣,風聲依舊,有月有風。
月風來了。
他胸口掛著的塤隨風而響,發(fā)出時斷時續(xù)的嗚嗚響,像在奏一短悠然低沉的曲子,他化作一道風在月光下奔馳。他的身影難以用眼捕捉,唯有帶起風聲后留下的樂聲殘影。
只有月蝶、若冰、天心、天惑聽過這聲音,幾人相處已久,平時常見他施展輕功帶動塤聲,僅聽聲音便知道他來了。他們臉上不由自主的浮現(xiàn)出笑,這笑隨著月風來了的消息在眾人間慢慢傳開。
“月風先生來救我們了!”寬額頭修士問天突然大喊一聲,萬余人四處張望。
“你說那個月風?鬼谷派的月風先生嗎?”一人問道。
“當然是他,除了他現(xiàn)在還能指望誰?”
“鬼谷派不是已經(jīng)滅派了嗎?”還有人從沒聽過他名號。
“你們知道什么?鬼谷派不過死了幾個人,修為高的自然沒事?!?p> “可他真的會來救我們嗎?”
“這里還有鬼谷派的弟子,他總不能不管吧?”
……
在這最后關(guān)頭,眾人幾乎都想:連他的白虎也能輕易瞬殺靈獸閣的石豹,他來了就有救了。雖然來的不過是一人,他們卻如同在洪水中垂死掙扎的難民,突然聽說大禹前來治水。
銀二看著這些人像集市菜場買菜一樣地隨意談話,把他的威懾恐嚇似乎都忘了,心中說不出的厭惡。他藏在面具后的眉毛緊緊擰在一起,“月風?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人物。不過,來的正好。來見證這些人的毀滅!”
金光大陣控制著金色巨錘,高高舉起,幾乎要碰到月梢,接著如同一顆金色流星砸向了場中,正如一只大腳碾向了螞蟻群。
……
不久前。
月風才為器魂宗的人解毒,體內(nèi)有四五百人身上匯聚的異種靈力,只好盤膝坐下去調(diào)理體內(nèi)的亂象。他不能動彈,只要輕微的動作就引起體內(nèi)幾乎溢出的靈力激蕩不止,振得經(jīng)脈生痛。這時卻有三人雪上加霜以一股急沖而來的靈力突襲。
他已經(jīng)察覺幾人行徑有異、神色不善,想出言喝止,卻發(fā)現(xiàn)涌動的靈力使心肺經(jīng)脈幾乎堵塞,一口氣也吐不出來。他像一只剛吞下大象的蛇不能動彈,只能紋絲不動。
三人的靈力匯聚在一起,從他胸口猛然涌入,如同一道激流闖進來。這股激流把他體內(nèi)穩(wěn)定的靈力攪動得昏天暗地,他感到一陣煩惡險些昏了過去。他體內(nèi)的異種靈力雖然讓他靈力不暢,但隨即像一片廣闊的湖泊,隨即將襲來的激流裹住。
等煉純、若寒等出手時,伺機偷襲的三人已經(jīng)得手。正當這三人面有喜色時,一股從所未見的靈力迎面反撲?!鞍?!”三人發(fā)出一聲慘叫,被振得飛起。這聲慘叫就是他們的遺言,還沒落地就斷氣了,像三條拋出河面的死魚,落在地上。
原來月風感到了印在胸口的那只手,如同為體內(nèi)飽脹的靈力開出一道宣泄的閘口,他不及細想,引導體內(nèi)的靈力,原路返回擠了出去。出手害他的三人沒想到,進去的是三人的靈力,卻迎來一陣海潮般的異種靈力,呼嘯涌向了三人。
月風感到體內(nèi)靈力釋放一些后,終于能勉強運轉(zhuǎn)靈力,他吐出一口濁氣站起。他體內(nèi)的滿溢的靈力經(jīng)過剛才已經(jīng)放出了一絲,有了這一絲空間足以騰挪體內(nèi)正蘊含的靈力。三人死也沒想到幫了倒忙。
“月風先生,你沒事吧?”煉虛驚訝地問,嘴巴張開能放進四個手指,心想:“他的修為可真神鬼莫測,剛才三人明明合力一擊落在他身上,就是塊花崗巖也碎了,他卻安然無事!”
煉純也被眼前變故嚇呆了,她拍拍了柔軟的胸口,引起一陣波瀾。鎮(zhèn)定后,她帶著兩名器魂宗弟子把剛才出手三人的外衣脫下,以示剝奪他們的門人身份——他們不配做器魂宗弟子。祭真也沒有阻止,連他也無法饒恕這些人?!岸嘀x月風先生,替本派除去了幾個叛徒。”煉純說。
月風輕拍胸口法衣被人按過的地方,謙遜幾句,一眼掃過,在三個赤膊的尸體,三人左臂上都紋有一個熟悉的標志——和他見過的天網(wǎng)的袖標一模一樣。他說:“這幾個弟子不是叛徒,他們只怕是長期混進你們門派的臥底??醋蟊凵系臉酥??!彼敢恢讣y身。
只見紋身所繪是一顆猛獸狹長尖銳的獠牙將一只眼瞳刺穿。
“本門挑選弟子太寬松,險些害了月風先生,還請原諒。”祭真蒼老的聲音響起,帶著愧疚。他祛除毒素后已經(jīng)以靈力穩(wěn)住了傷勢。
“祭真宗主,不必多慮,他們顯然都是處心積慮混進器魂宗,又怎么能防得???這次器魂宗雖然遭到了一些打擊,卻也可以趁機排除異心,以后會更加興旺?!?p> “托你吉言,咳……咳……”祭真血氣涌到喉頭,咳嗽起來。
“所有弟子!不分男女,伸出左臂!”煉芊對煉純耳語一陣后,突然大聲說。她聽了司馬風的提醒,想到還會有潛伏的死士,就向煉純低聲建議,趁著所有人都在一次排查干凈。她當先和煉純撩起袖子,露出白藕一樣的手臂,潔白無瑕沒有任何標志。
唰唰唰幾百人應(yīng)聲挽起黃色短衫的左臂袖子,男弟子的手臂全都結(jié)實有力,女弟子也都勻稱健美。他們因為煉器,時常要以重錘鍛造金屬,就算不長期鍛打金屬,也都學過這樣的技術(shù),因此都鍛煉得身體健壯,沒有一絲贅肉。
有兩人的腳步在慢慢往洞口移動,沒有照做,突然轉(zhuǎn)身朝洞口逃去。
若寒剛才沒有來得及幫月風脫險,始終沒有放下防備,此時見兩人行為乖張,灰袖一蕩已經(jīng)封住了兩人出路。兩人立刻被反應(yīng)過來的器魂宗弟子擒住。這兩人被扭住了手,按著跪在祭真面前,本已慌張的臉卻陰沉下來。他們剛才離月風較遠,眼見他破壞了死士組織的計劃也沒辦法去阻止,只好繼續(xù)偽裝,哪知不到片刻就被煉芊、煉純想法被迫暴露了身份。
天網(wǎng)中所有人一出組織行使任務(wù)便會紋身,以前天網(wǎng)沒有開始興風作浪時這些死士也很注意隱蔽紋身,直到此刻才因月風突然出現(xiàn)打亂天網(wǎng)這次的計劃而暴露。
煉虛扯去他們兩人左臂的衣袖,嘶嘩,臂膀露出一樣的紋身,長牙刺穿瞳孔。他們也是天網(wǎng)的臥底。
先前眾人已經(jīng)搜檢過煉真、煉丹的尸身,并沒有這樣的標志,這是才明白兩人都是臨時被死士買通做為內(nèi)應(yīng),天網(wǎng)不動用埋伏的臥底,這么做自然為了繼續(xù)隱藏潛伏在器魂宗內(nèi)的臥底身份。祭真一陣后怕,好在發(fā)現(xiàn)的早,否則以后被天網(wǎng)的人里應(yīng)外合不堪設(shè)想。
“月風先生,多謝你提醒?!睙捈冋f,“既然這里沒事了,我們這就去救人吧。這兩人押下來慢慢審問?!彼缇拖肴フ宜朗康幕逇饬?。
“天色還早,我先去獨自看看情況?!痹嘛L說。
“我和你一起。”段飛的女偶說。
月風搖頭:“請若寒先生在此組織大局,你也和他一起,結(jié)成陣勢再出后山小路。我在來云夢山路上就發(fā)覺了死士中有至少兩名五境高手,而且他們喜歡聚眾結(jié)陣,我們結(jié)成陣法以后才有一戰(zhàn)之力?!?p> 器魂宗弟子聽后都一驚,他們整門上下加起來,超過五境修為的人不過兩人。天下墨門、儒教聲勢最大,分別也只能湊出不到十個五境強者。以天網(wǎng)的勢力,只怕五境強者不止。
“月風先生所言甚是,你放心去吧。這里準備完畢就去助你?!比艉畬λ话荩辉賳?。
月風還禮,接著催動體內(nèi)浩蕩的靈力,施展輕功出了洞。盡管他體內(nèi)的靈力不屬于自己,可此刻也絕不屬于別人了,這無主靈力催動起來和他沒有屬性的靈力沒有區(qū)別。
他順著后山禁地小路出去,發(fā)現(xiàn)路上不留死士站崗,他出小路后便甩開身后的山峰在這片平地上飛馳。不一會就見到了前方的金光閃閃。
他取出掛在白袍內(nèi)的陶塤,心想:“月蝶、若冰他們聽了我的塤聲,一定能發(fā)現(xiàn)我來了?!彼贿呄耄贿吔z毫不停地朝那邊沖去。這個陶塤是上次在一個集市上寫字換來的,從此就一刻不離身的帶著了,深夜與月蝶、若冰同修靈力前后,也時常用它奏上一曲。
他驅(qū)動體內(nèi)浩蕩的靈力展開六十四卦回風訣,遠在陣法一里,只見金色巨錘升起,再也不想,全力沖向了金光大陣。
“砰!”
巨錘已經(jīng)橫掃而下,如同一顆參天大樹即將倒下,帶來一片黑壓壓的影子,蓋住了近萬名修士。這黑影像來自遠古的巨大飛禽,張開了黑色的嘴,正狠狠將萬余修士吞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