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舉死了,死在了子時一刻。
這最后的一根稻草,便真的隨著時機、順著輪盤,終于走到了這一刻。蕭紀安掐著指,回魂的一刻,睜眼之后,卻發(fā)現(xiàn)他的身子被抬到了一處偏室。蕭紀安心道不好,翻下了榻,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的劍,屋門向內(nèi)緊鎖,他便一腳破開了屋門。
“喲,兔子醒了?你放心,我不吃兔肉?!毖θ赎皆陂T外不知杵了多時,看到蕭紀安的一瞬間,眼中的血絲似乎還未消退:“武德元年,七月十六辰時,八月初十子時,七月十八申時。你說的這些日子,都一一兌現(xiàn)了,我弟弟、我爹都死了,寧州是我打下來的,你不妨再算一算我的死期?”
“少統(tǒng)領(lǐng)不像是誠心想知道這些的人?!笔捈o安看了看他的模樣,只覺得今日可能還會再打一架,便決心讓他速戰(zhàn)速決:“我只是個算命的,若是請事的人心不誠,我是算不出來的?!?p> “是么?那日渭水邊上,我不讓你算得時候,你不是這張嘴一直沒停過?現(xiàn)在讓你算,你反而算不出來了?”薛仁杲狠狠的盯著他,咬著牙問:“為什么你不跑!鐘俱仇、梁胡朗、還有那個自以為是的翟長孫都跑了,你為什么還留在這里?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說你是來幫我的,為什么這一樁樁,一件件事,都沒有好下場過?!?p> “少統(tǒng)領(lǐng)是在怪這時局?還是怪算出時局的我?”蕭紀安松開了手中握緊的刀,薛仁杲還冷眼看著薛仁杲:“我留下來陪少統(tǒng)領(lǐng)不好么?我也是奇了,為何我?guī)土松俳y(tǒng)領(lǐng)那么多次,少統(tǒng)領(lǐng)反而恨我入骨。明明逃的人不是我,死的人也不是我。”
蕭紀安一字一句不急不緩的說著,這話聽到薛仁杲的耳朵里卻十分諷刺,他只覺得面前的這個人,恐怖的令人膽寒。
但確實如蕭紀安所說的那樣,他明面上,什么事也沒做。
什么也沒做,但每一件事都和他扯上了關(guān)系。
薛仁杲冷眼看了看他,丟給了蕭紀安一把折扇,咬著牙一字一頓:“你確實什么也沒做,你只需在這里,就會像瘟神一樣,把殺孽帶到這里。也好,我道想看看你,究竟能有多神,明日一戰(zhàn)之后,我會割下李世民的頭,讓你來看看,究竟誰才是這個天下的王,誰才會是你那些爻卦里先死的那一個?!?p> 那是一把五明扇,外面的模樣之前被薛仁杲打折的那把一摸一樣。
“這可不是我的扇子?!笔捈o安接過那把折扇,打開后輕輕搖了一下,發(fā)現(xiàn)重了些:“這里可是藏著些好東西?”
“這把扇骨用狐貍的骨頭打的,配你最合適不過了?!毖θ赎嚼淅涞目戳怂谎?,揚長而去:“等這一戰(zhàn)之后,我會把你也做成扇骨,用你的骨頭,來祭奠你說出的那些日子?!?p> “那就等少統(tǒng)領(lǐng)的好消息了?!笔捈o安頷首,瞇眼勾出一個笑。
這一番話之后,他又掐了掐時間,丑時一刻。
入夜天空萬里無云,明明還未入冬,八月的隴西卻吹著一陣陰冷的風,這最后一夜的隴西的星空,他隱約看到了黑夜中的一團白氣,那是在井宿中的北河,由四顆星組成了一個不規(guī)則的四邊形,時人只知道木星為吉,彗星為兇,卻從不會注意這北河偏南方向的一團白氣。
那是鬼宿,這團白氣聚攏著將士的英魂,又被稱作“積尸氣”。
戰(zhàn)事將來,這一片北河間的鬼宿,只會吸入更多不知歸去的亡魂。
蕭紀安席地而坐,沿著北河一路望向井宿,他聽到旁邊樹叢微微顫動的聲音,隨著夜色漸漸又靜了下來,這聲音不仔細聽,很容易就被風蓋了過去。
但蕭紀安還是辨別出了這聲音。
“從淺水源到隴西,你跟了這么久,倒也不嫌累。”蕭紀安把折扇朝丟了過去,朝著聲音響動的方向:“說說看,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
無名接住了扇子,想遞回來,卻又頓在了原地:“我把先生的身體帶回去之后,那人朝我跪了下來,謝我救了他的命?!?p> 蕭紀安抬了抬手,示意他過來,坐下。
無名這才過來了幾步,復(fù)又說道:“若是先生的話,離那么近,只會拿劍刺我?!?p> 蕭紀安聞言莞爾,又問他:“確實如此,你妹妹怎么樣了?!?p> 無名頷首,將扇子放在了離蕭紀安不遠的地方:“已經(jīng)安頓好了,她說種下了梅樹,這一戰(zhàn)之后,我便回去看一看她?!?p> 蕭紀安不為所動,只專心望著浩瀚星辰。
無名隨著他看了看這夜色,面色似有憂慮:“先生,明日西秦的鐵騎就要壓過淺水源了,你和劉將軍,不去避一避么?我聽聞大唐的兵力尚不足,少統(tǒng)領(lǐng)此去,怕是會一個不留。”
蕭紀安笑了笑,他望住天中的南北河戊,這本是銀河岸邊的兩支衛(wèi)戊,戊乃駐防、守衛(wèi)之意,這兩處原本分開的銀河,在尾部交匯,漸漸融成一道新的星宿。
而在它的不遠處,木星已運行到井宿之間,井宿的分野,便是關(guān)中一帶。
這預(yù)示著,大唐的運勢,才剛剛開始,在斗轉(zhuǎn)星移間,從辰時到來的那一刻,以長安為分野的輪軸將正式轉(zhuǎn)動起來。木星的星芒晃動,大唐勢必會扭轉(zhuǎn)一切氣運,彼時它將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
而與此同時,北河的鬼宿也涌動一團白氣,那是背負著亡魂的將死之氣。
蕭紀安望住那一團白氣,若是那一日他死了,怕是能被那一片積尸中的亡魂給撕碎了,丟進這無邊的星河中。
想到這里,他笑了笑,爾后把扇子丟給了無名:“回去吧,明日之后,你就能如愿見到你妹妹了?!?p> “先生,這扇子?!睙o名接住扇子,愣了愣。
“給你了,我不收死人的東西?!笔捈o安起身,淡淡的道:“你要是跟著我,以后就換回你原本的名字。不用再聽劉弘基的,我準你跟在我身側(cè)了。”
無名頷首,在不遠處跪了下來:“邊為峰,謝過先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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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野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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