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這樣……又是這樣……”婁世炎抬頭看著近在咫尺又遠在九霄的蒼天,“宋茗,我慣識人性,想不到又敗給你一次……”他低頭看向?qū)γ娴娜?,像是一個甕被石塊擊破,話語如水流一般涌出來,最終在狂躁間徹底崩裂,傾瀉而出。
母親死后,魔童因悲痛而動彈不得,沉寂幾日,于一個沒有星星的晚上出門游蕩,本想尋死,卻被一個人販子救下,輾轉(zhuǎn)數(shù)日,賣給一戶生了十八個女兒的人家。養(yǎng)尊處優(yōu)二三年,長不大的孩子令買家心生疑竇,人販子早已聯(lián)系不上,買家騙魔童喝酒,把迷迷糊糊的小人送上了富商的床,得了錢買了官雞犬升天,等魔童逃出來的時候,昔日的“家”早就搬空了。魔童憑借著殘存的記憶回到祖父的洞門前,磕破了頭哭啞了嗓子也未被理睬,心灰意冷轉(zhuǎn)道丁卯鄉(xiāng),母親的家院早被人占去,他白日里不發(fā)一言離開,晚上回來第一次動手殺人。
風花雪月,不是同種同類仍彼此相容。栽培葡萄樹,葡萄結甜果,互相給予,彼此相依,沒有嫌隙更沒有忘恩負義、刀劍相向。半人半魔,既然被生下來,就應是與他者無異,憑什么視為不純,備受欺凌?思來想去,魔童覺得,還是高位者的錯、強權者的錯,他們被麾下、被百姓仰望著、聽命著,卻任其妄為,甚至帶頭作惡。如果自己為王,定要讓三界平等,將居心不良、恃強凌弱者趕盡殺絕,讓天下長久的安定下去。
為此,魔童深居簡出、養(yǎng)精蓄銳,用點滴魔力的恩惠換取路過小妖小鬼的訊息,待修行日成、魔力大增,便開始四處奔走,除滅行兇為惡者。做的越多越覺得力不從心,別無他法,魔童只得尋找傀儡,來丁卯鄉(xiāng)執(zhí)行任務的宋茗很快就被他看中。
魔童自詡是利用人性的好手。當年,他以提線蠱之術駕馭大量的妖鬼,先釋放一批至暴山,并在人群中散播謠言,將線索引到白頭峰南司樓的主人鬼南司的身上,妄圖借刀殺鬼,端掉南司樓,以便擁有號令群鬼的烏云契。接著,他一刻不敢耽擱,出言蠱惑暴山上聚集的義軍,炸掉山上所謂的妖門鬼洞,以此掩蓋掉自己在暴山村中留下的提線蠱痕跡,斷斷不能再像麒麟宮那次一樣,晚了一步,就被元明的結界擋在墻外。
本不想對赤焰虎動手的魔童,因為在籌謀除掉鬼南司的時候,發(fā)現(xiàn)宋茗的體質(zhì)竟然如此特殊,一個妙計油然而生,他相信,只有極致的摧毀和背叛才能夠讓宋茗孤立無援,心死如燈滅,走火入魔,從而給他一個趁虛而入的機會,彌補自己體質(zhì)上的缺陷,自成統(tǒng)治三界的“明主”。于是,他在起義軍中謠傳,暴山諸妖拜的妖王是一只赤焰虎。
講到這里,婁世炎苦笑不得,“遙想當年,赤焰虎死后,你雖然失魂落魄,如喪考妣,可我卻始終沒有等到你完全崩潰的時候。究其原因……有三個吧。一個是鹿鶴仙人在你用完如意燈之后說的,不少人怕你變得冷漠無情,沒有底線,他說你記憶中所受的教導,足以讓你分辨是非,堅守底線。第二個和第三個是你自己說的,知了峰上,你大病初愈,寬慰祝燕喃,說師叔因自己而死,心中有愧;而家人朋友對你這么好,無以為報,如此兩樁只有茍活才能贖罪。哈哈哈……你啊你……”
宋茗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魔童看不清她的臉,背上忽然生出一陣涼意,一陣自從到過寶華山之后就時不時激起的涼意。那樣滿目璀璨、遍地綺羅的境地,讓他覺得真的有另一種力量存在,那力量從未現(xiàn)過真身,卻用一件小小的如意燈就展現(xiàn)了出來。無論是寶華山還是如意燈,魔童都曾有耳聞,卻知之甚少。他當時斗膽把如意燈帶出來,是有其心沒其膽的,他不知道這東西是否像說的那樣管用,這吸進燈里去的記憶在被放出來之前是不是就不會被想起……但又不得不用,宋茗滿腹牽掛,是有軟肋的,一個懦弱的人會損失大批的信徒。要想把宋茗捧到最高處,越多的手越好!
“你以為我一舉不成就會放棄嗎?”魔童借著婁世炎的嘴繼續(xù)說著,暗中已經(jīng)把他一只胳膊的骨頭拆組成骨劍,白森森的劍尖從垂在袖子里的掌心鉆出來,皮肉鮮血不滴落,被骨劍吸了去?!凹热槐蝗瞬仍谀_底下你不會迷失自我,那我就想辦法把你捧到天上去,讓你和很多的帝王一樣,在數(shù)不清的仰望你的眼睛、信任你的雙手、供奉你的金銀之間丟掉自己。所以,我上至浮都,下至壘石川,讓熱的地方更熱,冷的地方更冷!火燒起來,水漲起來,天崩地裂!老百姓最無助的時候,是你!是我給你!給了你救他們的機會!你救了他們的命,你三界無敵,他們敬你,信你,也怕你,這種時候,你不做王,做什么縮頭烏龜呢?你若是真不做王,我來做!”
失去記憶的宋茗對赤焰虎、鬼南司等都沒有什么情感,對魔童說的樁樁件件也半真半虛,沒有實感,像是在聽一個傳說。她蹙眉靜靜聽著,在對方說到“你若是真不做王,我來做!”的時候,心里驀然一緊,一掌拍在二人之間夾著的石頭上,驚得魔童的骨劍亮了出來,橫在自己身前。
宋茗嚴辭相向:“無論你所言真假,從道義上來說,你的言行心思背世而行,日后你若是真的做了魔界的王,我以及仁人志士、子孫后代,一定會盯緊了你,絕不給你再度殘害百姓的機會!”
收起骨劍,魔童驅(qū)使著婁世炎的身子,后退到崖邊,看著從未有熟悉之感的宋茗,他隱隱覺得,失敗早就有了預見。風忽然變大了,苦崖下百姓躲閃瘴氣的噪聲傳上來。他不想放棄精心培育多年的傀儡,但“失心寄身”的法子只有宋茗在絕境崩潰的時候才能用,為今之計也只有再度籌謀,從長計議。
“你自己想辦法下山吧?!?p> 婁世炎的身子倒下去,宋茗被石頭絆住,等趕到崖邊的時候,他早已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