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不愛出門?!?p> 陳青銅偏頭看著鬼蠹,這只蒼老的鬼魂經(jīng)過自己身邊好幾次了,每次都會看過來幾眼,能夠預(yù)料到他憋不住想說話。
“老哥,我是個鬼哎,愛出門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可以幫著去鬼墟采石煉金嘛。”
“青儀君可沒讓我干這個活?!标惽嚆~從坐姿變成躺姿。
“……她也沒不讓你干這個活?!?p> 南司樓里發(fā)生著一樁不值一提的拌嘴,而與此同時,遠(yuǎn)在千里之外的山夢,卻是一樁不小的爭端。
“路因循,你給老子站住!”吳在淵手執(zhí)長鞭,怒氣沖沖地追著自己的義子跑。
路因循坐在木輪椅上,飛鳥似地滿院子轉(zhuǎn),穿過人群的時候,一把摟住人群里的一個女弟子,往跟前一帶,待她跌在自己腿上的時候,用胳膊托住她的頭,沖后頭喊著:“老爹,可別追了,我萬一磕著絆著,翠果可就跟著摔下來了!”
吳在淵依然緊追不舍,抓準(zhǔn)時機,長鞭一出,卸下了一個輪子,圍觀的山夢弟子們接住甩出來的路因循和翠果。吳在淵大跨著步走過來,鞭子揮著,對弟子們吼道:“你們都給我起開!”
弟子們散開,路因循手撐著地,支起上半身,翠果一邊輕聲喊著“哥”一邊膝行兩步,扶著他,讓他靠著自己。他瞧見翠果的指頭被蹭破了皮,一臉不爽的看著吳在淵,說:“老爹,我不聽話,你不心疼我,總該心疼心疼翠果吧。剛才要不是您那一鞭子,她也不至于摔出去。”
吳在淵咬牙切齒:“剛才要不是我那一鞭子,你倆就出了這家門了!你不聽話,她就聽話了?別當(dāng)我是老眼昏花,我早就瞧見了,她在人群里和你使眼色呢!”
“老頭兒,我告訴你,今天出不了這個門,還有明天,后天,大后天呢!”路因循擺出“你等著瞧”的姿態(tài)。
吳在淵抬手剛想甩鞭子,翠果緊抱著她義兄的頭,滿院子的弟子也不約而同地跪下來,他把鞭子摔在地上,指著路因循問:“你哪根筋搭錯了,非要去那南司樓?”
“我不是非要去那南司樓,這不是想親眼見見那位青儀君宋茗嗎?誰讓她在南司樓呢。老爹,說真的,我要是在路上遇見她,就不去那鬼樓了。”
身為平川一事的親歷者,吳在淵知道義子為什么要見宋小八,畢竟,就連他也對這女兒家刮目相看。只是……
“你就準(zhǔn)備這么去?”吳在淵看向他的下身。
見義父這么說,路因循知道此事有戲,趕緊一臉乖巧地說:“誰不知道咱們山夢的機巧之術(shù)天下一絕,您看,這輪椅掉了一個輪子,但是其他的都還好好的。再說了,我自打出生就雙腿殘疾,早就和這輪椅融為一體,別說平地了,上山下水我都行~”
“你一個人去?”
“本來想一個人的,翠果非要跟著,您要是答應(yīng)的話,那我們兩個就結(jié)伴而行。”
“不行?!?p> “看,我說了吧,妹妹,老爹是不會同意你跟著我出去的?!?p> “光你們兩個人不行,萍逢,你跟他們一起去,說好了,如果早一步遇見青儀君,就別去是非之地南司樓。否則,唯你是問!”
眾弟子起身,蘇萍逢走上前來,領(lǐng)命。早有人推來新輪椅,路因循被架著落在椅子上。他滿不情愿地央求:“這么多師兄弟,非得是蘇萍逢嗎?”
“就他了,要不然你就給我乖乖呆在家里?!毖援?,吳在淵拂袖離去。
路因循對蘇萍逢本人沒什么意見,只是這人和自己的義父太像,這一路上可不會太自在。好在有翠果作伴,十三歲的姑娘,正是天真可愛的時候,路上倒是一點不煩悶。出發(fā)這天是六月初五,對他們來說是個極平常的一天,對千山萬水之外——靈海旁的玉子陳、恪子林來說,這天是他們的“死忌”,多年前的六月初五,他們被師兄下了禁術(shù),從那天起,便再也不能稱為活著。
“小玉,你感覺到了嗎?海水是涼的?!便∽恿忠皇纸诤K?,問道。
玉子陳蹲在那里,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輕輕點頭道:“天氣不好,當(dāng)然是涼的?!?p> “還能知冷知熱,說明我們還活著。”
“妖鬼都能知冷知熱,只不過和人間的冷熱不一樣。這不能證明我們還活著?!?p> “那你覺得怎樣才能證明?”
太陽就要破云而出了,玉子陳和恪子林不用抬頭就能夠感覺到,瀕死的痛覺漸漸清晰,二人往樹蔭處走,那里掛著他們的帷帽。
松了一口氣,恪子林在心里念著:痛也證明我們還活著。
玉子陳戴上帷帽,幫恪子林系好帽帶,說:“我想去南司樓。”
“昨夜樵夫說的話,讓你動心了?”
“是,這宋茗真有這么厲害嗎?平川的事,都傳到了靈海邊樵夫的耳朵里?!?p> “平川大火,不少人四散去投奔親戚,這一傳十十傳百,快著呢?!便∽恿智浦褡雨惖哪?,問:“你真想去?”
“嗯?!庇褡雨悰]有抬頭直視對方的眼睛,“打贏她,也許就能證明我們還活著?!?p> 恪子林粲然一笑:“好,一起去會會這位女英雄?!?p> 同樣要往南司樓所在的白頭峰去的,還有梁觀星和魚心,只不過,不是為了宋茗,而是算得天時,六月十五日,會有一顆流星落到白頭峰上。小靈宮雖然不干涉江湖之事,但世代也以安民為責(zé)任。主仆二人早早出發(fā),坐了幾日馬車,今日,到了渡口,包了一艘樓船。
魚心躺在床榻上,船身晃悠的節(jié)奏宛若搖籃一般,令她昏昏欲睡。
叩門聲響起,“姑娘,姑娘,梁宮主叫您過去?!?p> 在床上留戀一會兒,魚心從床上爬起來,推開屋門,穿過甲板,上二樓,敲了敲主子的門,喚道:“宮主?!?p> “進?!?p> 魚心推門進來,見梁觀星披散著頭發(fā),便回身把門關(guān)上,走過去,問:“宮主有何吩咐?”
“簪子折了。”
魚心走到床頭柜前,拉開抽屜,取出一個星紋木匣子,打開,里面擺著兩根黑木簪子,一個圓頭一個扁頭,此外再沒有別的裝飾。她捧過來,梁觀星看了看,說:“先試試圓頭的吧?!?p> 于是,魚心擺好鏡子,梳子,站在梁觀星身后梳理著他的頭發(fā)。
梁觀星閉上眼睛,待魚心挽好頭發(fā),睜開眼,左右看了看,點點頭。魚心收好鏡子、梳子,把桌上斷了的木簪包在帕子里,退了一步,道:“奴婢把床榻收拾出來?”
“不用。睡不著。”
“坐船快些,但是離白頭峰還有五天的水程,宮主還是要多注意休息。家里的枕頭隨著帶出來了,給您換上吧?!?p> “好?!绷河^星看著魚心的背影,接著說:“把我常穿的幾件衣服也鋪上吧,睡在上頭,興許能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