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茗的手抖個不停,她覺得自己真的有些莽撞了。
從慶喜宮趁亂帶走鹿鶴仙人當然沒在怕的,但她沒想到和自己一塊瞬移到南司樓前的人會突然暈倒。
宋茗接住師父,用仙力護著他,送進南司樓里自己的居處,一些血珠從他的嘴角滲出,隨著流動的仙氣漂浮。她不由得發(fā)抖。
不多時,鬼侍郎跑進來,愣在床邊,蹲守在一旁的宋茗抬頭道:“我檢查了一下,他被炎毒侵身,怪不得就近去了平川,這身子是得修養(yǎng)一陣子……還特地去赴宴,怕是不想讓其他門派的知曉……你這么盯著我干什么?”說完,宋茗才想起來自己還是鬼南司的樣貌,趕緊變回去,咳了兩聲緩解氣氛。
“沒見過他這身書生打扮,還挺新奇……那我先去打些熱水來?!惫硎汤赏讼隆?p> 如此一遭,宋茗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似的,記憶混合著情緒在體內(nèi)翻涌。
那年那天,正是宋茗十八生辰,表白大師兄碰壁,又羞又氣,一時沖動,就踏進了白頭峰。正如青白兩峰對望,宋茗可能從那時候起,就注定與青頭峰要走的路漸行漸遠。
這白頭峰有點“鶴發(fā)童顏”的意思,宋茗往山上爬的時候,一路上都是青草綠水,樹成林,花成簇,常聞鳥鳴,偶見蝶飛。可宋茗無暇觀景,悶頭直奔山頂去,那入云極寒之地,能讓一時頭腦發(fā)熱的她好好冷靜冷靜,自己怎么就會錯意、表錯情呢?
山路爬著爬著,積雪就漸漸多起來,寒風一吹,激得汗流浹背的宋茗猛打了幾個冷顫。她苦笑,自己不用法術(shù)愣是走了兩天,為的就是這個感覺,要不然心里不痛快。
白頭峰似乎比青頭峰高,宋茗筋疲力竭時,抬頭一看,峰頂依然遠著,索性放棄登頂,反正這里已經(jīng)夠冷的了。
拿包袱墊在一塊石頭上,宋茗坐下來歇息。
夕陽無遮無攔的灑在自己身上,這樣的感覺令宋茗動容。這兩年,她和赤焰虎總要去崖邊看夕陽,但這次不一樣,她一個人面對著這樣——普照著火一般光芒的太陽,龐大到抱不過來,可它卻抱著自己。宋茗覺得身上漸漸暖和起來。
可這溫暖沒持續(xù)多久,數(shù)星星才數(shù)了幾下,宋茗覺得自己就要凍僵了,哆哆嗦嗦拔出雁回,歪歪扭扭的御劍下山,她記得來的路上,在松林里遠遠望見一個破舊的草房,今晚就暫住在那里好了。
不知道飛了多久,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宋茗僵硬的連雁回都沒辦法收回去,隨它掉在一旁,用最后一點力氣,使仙法生好火。濕漉漉的頭發(fā)緊貼著她蹙著眉心的額頭,身上的衣服單薄,沁出的汗已經(jīng)結(jié)了冰霜,就這樣,她望著火光,慢慢的歪躺在什么也沒鋪的地上,枕著潮乎乎的行李,睡著了。
一夜無夢,宋茗醒的也早,火生在草屋子里的一個破火盆里,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熄的,好在醒來的時候身上熱乎乎的,不覺得有什么不適。屋里雖然暗,但門窗無遮無掩,天光照進來,勉強能辨物。她一邊收著雁回劍,一邊無奈地笑言:“唉,回去還是得跟著師父好好學御劍之術(shù)啊,老是飛不快,耽誤事啊……”。
從草屋子里出來,宋茗四下轉(zhuǎn)著、看著,只見晨星在微微見白的天上閃著,遠處的松林里霧氣正在慢慢襲來,院子里栽著一株梨樹,梨樹下一口井,井底無水,已然廢棄。宋茗覺得口渴,就去溪邊走了一遭。
而等她回來,就在這個草屋的門口,遇見了后來的小黑——鬼侍郎。
鬼侍郎身上披著的衣服是鬼南司的,太過寬大,行動不便,想要遮住自己的臉不被凡人看見,卻還是失算,露出一雙眼睛來。
在鬼侍郎的眼里,那姑娘表情變得極快,警惕、愣怔、慌亂、和緩,現(xiàn)在又帶上笑意,她說:“這是你的住處嗎?不好意思,我昨晚從山上下來,又冷又累,沒別的去處,只好借宿在此。”
鬼侍郎還保持著遮臉的動作,遲疑了一會兒,說道:“這不是我的住處,你無需和我解釋?!?p> 見鬼侍郎一雙淚眼望著自己的雁回,宋茗趕緊行禮道:“公子莫怕,吾乃青頭峰鹿鶴仙人座下弟子,宋茗,佩劍雁回只除奸惡,不妨善靈。”
聞此,鬼侍郎慢慢垂下衣袖,試探著問道:“那你,應(yīng)該知道我的身份了?”
宋茗抿嘴微笑:“是啊,我一看見你,就知道你已經(jīng)失卻生氣,一縷亡魂,肉身僵走,是個小鬼~不過,既然我都告訴你我叫什么了,禮尚往來,你總得告訴我你叫什么吧?!?p> “我記不得生前事,大家都叫我鬼侍郎。”
“鬼侍郎?那你們是不是還有鬼皇帝、鬼尚書?。抗你們怎么也搞起凡間這一套來?”
不好意思的笑笑,鬼侍郎說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宋茗覺得緣分這件事挺有意思。想當初,想見赤焰虎,得用靈蝶去尋,想不到,這兩日在白頭峰閑逛,一天里總要碰見鬼侍郎幾回,誰讓他總在白頭峰這一片飄呢。第三天,宋茗干脆晚上留下他,在舊草屋里聊天。
聊了才知道,鬼侍郎十七歲時焚身而死,游魂被白頭峰的鬼魂頭子鬼南司收歸,封為鬼侍郎。他聽說丟了記憶的鬼只要重回故地,就有想起來的可能,這才沒事溜出來,四處游蕩,期待好運降臨,自己碰巧回了“故地”。
鬼侍郎呆笨的可愛,被宋茗扯袖子扒胸口也只是嚷嚷著“姑娘,你不好這樣動手動腳的!”,想要抬手阻止,手都沒辦法從寬大的袖子里伸出來。
宋茗也不敢真的過分,只是好奇這樣一個失了血色也滿臉水靈感的少年,到底在死前受了怎樣的戕害。那場火著實狠辣,鬼侍郎脖子以下,連帶著手腳,都是焦黑的。她把鬼侍郎的衣服理好,把他的手從袖子里拉出來,擬了一段仙法,焦黑如枯枝的手豐盈起來,看上去只是一雙黑了些的手。
“這個呢,算是我的賠禮,不好意思冒犯你,實在不解氣,要殺要打隨便你?!?p> 鬼侍郎喜上眉梢,又是一雙淚眼望著宋茗,迭聲說:“多謝,多謝姑娘!”
“哎呀,姑娘來姑娘去,多生分,你不過十七歲,我才過了十八歲生辰,快,叫姐姐。”
“姐姐。”
“哎!另外啊,你這鬼侍郎就是個官名嘛,叫著也生分,這樣吧,你看你黑成這樣,我就叫你‘小黑’吧?!?p> “……啊?”
這等名號在鬼界陰司實在少見,鬼侍郎倒是在凡間游蕩時,被一只黑狗追著吠叫,跑出來的村民喚著“小黑,鬼叫什么!”。但是,鬼侍郎也好,小黑也罷,對于沒有記憶的自己來說,不過都是別人給的稱呼罷了,于是應(yīng)了下來。
十六日那天,宋茗暫別小黑,趕到赤焰虎那里幫助他把妖氣攔在山洞里,順便回了青頭峰。等到晚上,想通過瞬移符回那間草屋時,卻發(fā)現(xiàn)回不去,自己刻在墻上的那個符,可能被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