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小鎮(zhèn) 2

　　太陽徹底落盡，小鎮(zhèn)空曠的路邊，起了風(fēng)。

　　兩個人各自拍著頭上、身上的土，Magic從汽車?yán)锬昧藘善克?，和Roy兩人坐在樹蔭下看著天邊緋色的云霞。

　　Roy：你死就死了唄，還給她留了這么個孩子，你讓她一個女人，以后怎么活呀！

　　說著，低頭看著地，擠弄著手里的塑料瓶子，發(fā)出令人煩躁的“嘰嘎”聲。

　　Roy又說，“要不是為了孩子的戶口，她哪里肯和我打證！”

　　方才的氣憤和發(fā)泄都沒有了，這會兒Roy說話的語氣里，全是哀怨。

　　Magic：我……，只有一回，真沒想到會……

　　Roy：是呀。Rain也這么和我說的，連說話的語氣都一樣。哼！

　　她說她就這么放縱了自己一次，所以內(nèi)心永遠(yuǎn)都對不起我。我說那是婚前，我們只是約定了結(jié)婚意愿，并沒有彼此的承諾，我不計較！可她說她計較，只覺得對不起我的信任，一輩子都會自己計較下去。

　　本來，她給你擋了最后的那槍，她以為如果不死也要從此忘記過去、過正常人的生活。但是在公安醫(yī)院里，她才知道自己懷孕，那天見紅了，后來……

　　Magic：我聽說她試圖自殺，是警察給她的壓力？

　　Roy：不是。

　　Magic：是因為我的槍嗎？

　　Roy：你怎么知道？你，你特么，就是……

　　你為什么槍壓根沒開保險??？

　　Magic：因為我不能再殺人，不管是誰，我做不到。

　　Roy：你……當(dāng)時就計劃好了去死的嗎？

　　Magic：不是！那天事情太突然，我完全沒有退路的。

　　Roy：可是干嘛不開保險？你當(dāng)時用槍抵著我只是做做樣子，我知道你的。

　　Magic：因為槍口對的，是你，我……

　　Roy：滾！說這些，奶奶的，我不愛聽！

　　Magic：說呀，Rain怎么會知道這些，她在醫(yī)院里要自殺，難道不是因為警察手段太過分了？

　　Roy：這，你別誤會了。她呀，哎！那個花白頭發(fā)的老刑警，和你說了也不要緊，祁隊！他們都這么叫他。

　　Magic：嗯，我知道他，他也知道我。

　　Roy：這孩子能保住也是他細(xì)心，我說了你別怪他。抱起Rain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可能是流產(chǎn)了，就一路跟著去了醫(yī)院。結(jié)果看守的時候誰都不知道Rain已經(jīng)恢復(fù)了意識，他正好接了同事打來的電話，說，你的手槍保險沒開就舉槍對著警察，分明就是窮途末路、一心找死的，這完全無法預(yù)判，責(zé)任不在警察。

　　Rain聽到你是這樣被打死的，當(dāng)晚就悄悄拔了靜脈輸液的管子，讓自己的血全部倒流在被子里。還好這個祁隊走之前又進(jìn)去看了看她，才發(fā)現(xiàn)懸空的輸液管。

　　我始終不敢問她這些，她對你，真的是……。

　　Magic：是我違背了和她的約定。

　　Roy：約定？不死的約定？

　　Magic：差不多，我說過，我不會隨便死掉。

　　Roy：哦，她真的太相信你了。哎呦，她差點就真的死了，你這個混蛋！當(dāng)時可能是警察擔(dān)心責(zé)任吧，Rain要真的就這么死在公安醫(yī)院里，他們擔(dān)不起的吧？畢竟Rain再怎么說也不是罪犯，不是嗎？他們就來問我有什么辦法，去安撫當(dāng)時的Rain，放棄自殺的念頭。

　　就這樣，差點孩子就沒了。之后看她好轉(zhuǎn)了，警察，主要是那個祁隊，問她孩子是誰的，她說是我的。

　　然后他們才告訴我她懷孕了，又來問我孩子的事情，我認(rèn)了，因為當(dāng)時情況，警察都不肯放過她的，全都以為她是你的女人，想從她身上查出你手里那些鉆礦的下落。

　　你就上交了吧，我說！

　　Magic：我手上沒有鉆礦了。真的。

　　Roy：哎！打住，我不信！警察也不信的，好嘛！只有Rain這個傻女人，信你！始終說你這里沒有什么鉆礦。想想警察也是，跟你那么久就這么無功而返，他們的報告真不知道要怎么寫哦。Whatever，反正Rain在醫(yī)院里關(guān)了兩個多月，發(fā)現(xiàn)什么也問不出來，就只好放了她。里面有個警察是你安排的吧？

　　Magic：老何！

　　Roy：對，何警官。仿佛……他倒是相信，我倆真的是不知道你的那些玩意兒的下落。所以他和另外一個，女警察，來回遞消息，讓我倆口風(fēng)一致，說是你暴力威脅了Rain，進(jìn)而誘使我做你的“白板”！只是因為碰巧你住Rain樓上，看著她孤身一人的，好下手，便起了這個意思的。

　　結(jié)果有警察指出，調(diào)取了你們租住的大樓監(jiān)控，說Rain曾經(jīng)幫你住的房子清理過信箱，非要讓Rain說出她在信報箱里找什么？

　　Magic：嗯，我記得我教過她。

　　Roy：就你能！

　　Magic：快說，警察真放過她了？

　　Roy：Rain說，是擔(dān)心里面的廣告紙落在地上影響清潔，就抽出來信箱里滿的快掉出來的廣告宣傳紙。

　　Magic：嗯，就這樣嗎？

　　Roy：哪有？你當(dāng)警察都是傻子嗎？呵！當(dāng)晚老何讓Rain說，她也是被你打怕了，說她這是明顯有那個什么……思德什么征的表現(xiàn)？

　　Magic：斯德哥爾摩綜合征。

　　Roy：哦，是這個，就你懂，也是你交代的？

　　Magic：我能想到的，只能是這個。

　　Roy：呸！你知道Rain為了這個什么征，哭成了什么！老何錄了給我聽。她……，她說，你都死了還要這樣對待你，她怎么都說出不口你是怎么折磨過她！老何命令她，必須用一個長期被脅迫、被危險包圍的單身女性形象，才能混過這一關(guān)，否則Magic死不瞑目。這樣Rain才答應(yīng)的。

　　Magic：警察沒有問，那一對鉆戒的事情？

　　Roy：這個你也記得？

　　Magic：嗯，因為我起初也沒想到后來的事情，只能事后匆匆想到如何彌補。

　　Roy：噢，當(dāng)然問了，因為搜出來了嘛！Rain說不知道這對鉆戒是哪里來的。

　　Magic：警察不信吧？

　　Roy：嗯，說是從一個茶葉罐里搜出來的，問她怎么可能不知道?。?p>　　Magic：她全推給我就是了。

　　Roy：她只是說，茶葉罐是從903室?guī)Щ貋淼?，她嫌這茶喝不慣，就一直放著。

　　Magic：嗯，這點小聰明，她有的。茶葉罐上有我的指紋。

　　Roy：這些都是小事情，最后警察放了我們，主要因為查不出我倆的經(jīng)濟賬。

　　Magic：你們……，Rain沒拿到那張銀行卡？

　　Roy：呵呵！你看她跑到這么鬼地方，過的什么日子！你覺得她……，不說了！反正出來之后，我勸她趕緊去登記結(jié)婚，為了孩子。她卻說，要立刻打掉這個孩子。

　　Magic：??？那怎么……

　　Roy：她說，孩子留著日后警察肯定還要找上門來糾纏，真去做親子鑒定，到時候又是大家的麻煩！但是說完這些她就失聲大哭起來。她那一哭我哪里有能力安撫，反而是她自己想了一晚上，早上和我說，要留著這孩子。

　　Magic：傻丫頭。

　　Roy：傻。不傻也被你弄傻了！

　　Magic：她應(yīng)該是想到了說辭?；蛘摺?p>　　Roy：放屁！什么說辭。當(dāng)時想打掉孩子，因為她覺得你都死了，還要為了這個孩子謊稱再次謊稱你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她覺得這樣對你，太殘忍了。

　　Magic：我……是個壞人！不過孩子的事情，老何沒和我說。

　　Roy：老何沒說！他還真壓得住哦！干嘛不和你說，這么讓Rain痛苦地活著，不是人！

　　Magic：你別……，他應(yīng)該是認(rèn)定我不會再回來了，所以干脆不說了。

　　Roy：不會再回來了！那你還回來？

　　Magic：我……

　　Roy：且！Rain跟我打了證，本來以為我們可以共同生活下去。可是，她始終分房睡。我不勉強她，想著時間久了，她能“回來”。

　　可是，她突然有一天，自己搬到這么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住下，不走了。問她，她說自己有孩子在應(yīng)聘的時候隱瞞了，現(xiàn)在大了肚子被新公司發(fā)現(xiàn)了，就在試用期最后幾天被解聘了！沒有工作，自己想著還是離開東海，去個生活成本低廉的地方生活，更現(xiàn)實。

　　而且她也知道，常常有警察在小區(qū)里轉(zhuǎn)悠，她想應(yīng)該是沖她來的。她說，她自己也不知道那幾個人，是警察還是什么，怕影響我的日后工作和生活，就干脆搬走了。

　　在這小地方，她也找不到工作，哪有人肯雇傭個大肚子。她以前的同事，只有Jennifer聽說了此事，主動聯(lián)系了她，幫她介紹了幾個設(shè)計稿，在這個么小鎮(zhèn)上也一樣可以工作，只是……，這兩個月月份大了，不能連續(xù)工作太長時間，而且半夜出設(shè)計稿她自己也吃不消了，又擔(dān)心拖稿影響別人，她就暫時辭了后面設(shè)計的活。

　　于是她又自己在網(wǎng)上找了個給人家繡花、做藝術(shù)胸針什么的，或者織帽子鞋子，她說她從小就喜歡這些。這兩次來，我看著多數(shù)是繡花，她繡好了就寄給賣家換錢，反正她始終不接受我給的錢，用自己的那點體力，努力維持個吃喝和房租。

　　你……哦，你也有落淚的時候！麻得，我以為你已經(jīng)修煉的，不是個人類了呢！我是真擔(dān)心Rain太累，她一個人在這里，所以經(jīng)常買了生活必需品過來看她，起碼她能吃得好點，為了孩子?！?p>　　Roy：哎……，她一直說，只是為了這孩子她才肯這么活下來，否則那天便是一槍結(jié)束了，大家干凈！

　　Magic：怎么可能？你也信她的！那天舉槍準(zhǔn)備自盡的時候，她都不知道自己懷孕了。

　　看著Roy猛地被點醒的表情，Magic繼續(xù)說，“孩子，真的是Rain活下去的唯一嗎？我倒覺得她是擔(dān)心你太過用心在她這里才這么說的。其實，那天的關(guān)鍵時刻，她迸發(fā)的本能，全是一門心思地在你身上。你被我打昏了，不知道?！?p>　　Roy：我當(dāng)然知道！我只昏了一會兒，后面她那女人的尖叫聲，還能醒不過來嘛！可不管什么，她心理的這個檻過不去，我怎么辦？

　　Magic：那你怎么計劃？再沒辦法了？

　　Roy：既然你回來了，又挺能耐的，你想辦法??？

　　Magic：我怎么聽著，你這話里全是酸氣兒。

　　Roy：滾！我冒酸氣也輪不到你！

　　Magic：什么？

　　Roy：我和Rain在初中就認(rèn)識的，只是初二那年，我隨著父母調(diào)動又轉(zhuǎn)學(xué)了，然后聽說她上大學(xué)的城市也不是和我在一處，就好多年沒再見過。但我一直知道她的，她畢業(yè)之后跑到東海，我也機緣巧合在東海找到了工作。所以在她們公司偶然遇到了，我一眼就認(rèn)出她了，結(jié)果這個傻女人竟然始終都沒想起我來。呵呵，長相普通了是不太容易被女人記??！

　　不過沒關(guān)系，反正當(dāng)時再見到她，發(fā)現(xiàn)她日常連個同學(xué)和朋友都沒有，就那樣的一個人在東海打拼，我就決定放棄回學(xué)校工作的機會，留在東海陪她過一輩子。所以你……呵呵，我真的一點不介意。

　　只是因為我們兩家都沒錢，在東海買房子開銷都很大，所以我買了房子之后，我們各自忙自己的工作，我每個月拼命討好小老板，指望能早點加薪、年終獎多一點點，和Rain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少，這才讓你這個大騙子鉆了空檔了。

　　說著，Roy憤恨地斜眼看著Magic，繼續(xù)說，“我承認(rèn)我沒你能耐，但我永遠(yuǎn)不會扔下自己的女人假死偷生?！?p>　　Magic：說說你又來勁了，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失血性休克，現(xiàn)場有個大麥哥的人在里面，才在救護(hù)車上撿回一條命！再說了，我不死，你們怎么辦？

　　Roy聽完，馬上火了，朝著Magic就是一腳踹過去，說：別特么搞得自己多偉大，你害得我們還不夠嘛？你自己如愿以償了。我呢？Rain呢？她今年才27歲，你讓她37、47、……都這么一個人過下去??？

　　你是個負(fù)責(zé)任的人，好人一個的！你是對得起你的那些個兄弟們了、對得起你自己的良心了，那Rain呢？她到底欠了你什么了……

　　Magic抬手打斷了Roy激動的吼聲，懇切地說：你說的沒錯，我?guī)煾刚f他不能為我剃度，因為塵緣未了。

　　Roy收住了憤怒，因為他感受到Magic手中的冰涼，他知道對方在壓抑著自己的內(nèi)心。

　　Magic：“所以我這次來，根本找不到你們，又不想讓老何他們知道我違反約定、回來找你們，只能先假扮快遞員去了Rain原來的公司，再讓那里的前臺打電話給你，說出了你的地址。

　　Roy：哦！前天的電話是你整的“藥餌子”嘍！我說我怎么換了號碼還有找Rain的人打過來。然后，你，你就一直在跟蹤我唄！

　　Magic：是的。我看你竟然乘上火車到了這里，然后走進(jìn)一個小區(qū)，進(jìn)去又出來，去了超市。我猜是Rain住的地方，當(dāng)時她不在家。本來守在門口就只想遠(yuǎn)遠(yuǎn)的看她一眼就走的，也算是師父說的，了了塵緣！

　　結(jié)果，我看到的卻是她大著肚子，一手打著傘，一手護(hù)著個大木板樣子的包袱，走在大街上?？粗磉吅退蛘泻舻娜藗儯摇沂钦娴募刀仕麄儼?。

　　說著，Magic哽咽了，停了片刻，說：“我是個活在罪惡里的人，沒有辦法過平常人的生活。Rain總和我說，她只想過平常人的生活，可是我給不了她，我沒那個資本?！?p>　　隔了片刻，Magic繼續(xù)說，“可是，我看著你沒和她在一起，反而說了再見就走了，那眼神我看得出，你們沒有生活在一起！真的，我不知道孩子的事情，當(dāng)時就誤會了，腦子都?xì)庹?。不過，說真的，我此生都很羨慕你。你不懂?！?p>　　Roy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說什么好。

　　.

　　那天的事情，Roy只和我說過一次。

　　他當(dāng)時才徹底理解了我決定留下這孩子的理由：

　　Magic為了給妹妹、礦井兄弟們報仇，不惜讓自己的全副身心、甚至容貌都扭曲，變形成一個惡魔云一般的壞人。想到Magic的這種無奈，即便讓他背負(fù)強暴、迫害女性的罵名，我也要讓他的孩子過上平常人的生活，了卻他的這個遺愿。

　　后來，我也問過一次，Roy始終說，和Magic匆匆一面，只有這些。

　　我問他，自己只是好奇，Magic是不是很早就計劃好了，讓我們當(dāng)他的“迫害對象”。

　　Roy開始沒說話，過了會兒他才說，他希望從此不再記得有Magic這個人來過他的生活里。

　　“不為別的，你別多心了?！盧oy對我說，“因為Magic，或者叫李林什么的，whatever了，已經(jīng)放下了所有，仿佛一個不曾愛過，更不曾恨過的人。但是你我是正常人，不要再和這樣的人有任何聯(lián)系?！?p>　　那天一直到天色漆黑了，Magic沒有上高速公路，而是謹(jǐn)慎地開車走的國道，送Roy回到東海市的一個郊區(qū)地鐵口。

　　“我這個出租車牌太顯眼，就不開進(jìn)市區(qū)了，保險點，就到這里吧?！盡agic說。

　　Roy說，“我也正想說這個。有什么情況你打我手機，預(yù)產(chǎn)期是下個月的27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