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理由 2

　　第二天，我鼓勵著Lisa和朋友去逛街，然后立刻跑上來看Magic。

　　關上門之后，他馬上說，“你去剪頭發(fā)了？”

　　“中午吃飯時間剪的。感覺這樣更安全些?！?p>　　“呵，做賊心虛了?！?p>　　我嗔怪：“唉！你是賊，我可不是。我只是不想被牽連罷了。”

　　他聽聞，低頭不語。

　　我知道自己仍然是“太能講了”，為了緩解尷尬，我追問他，之前他不肯說的事情。

　　Magic說都是陳年往事，不想再提。

　　我說，“可是我想聽啊?！?p>　　“你聽了沒好處的，還是不知道最好。”

　　“那我不幫你了。剩下的，你自己解決吧。”我直著脖子，白了他一眼。

　　對方又低頭不語了，和他相處就是這樣，總有一根筋，錯位著。

　　.

　　星期五的這天，工作正好空閑，我便請了半天年假，回來看看Magic有沒有徹底退燒了，因為雖然人在Office里工作，但只要不是非常忙碌，滿腦子就立刻轉(zhuǎn)悠著他那張蒼白的臉、低頭看著飯碗的樣子。

　　一走進903，我就聽到浴室里的水聲，知道Magic是在洗澡，我立在浴室門外，忍不住厲聲說道：“你還要不要好了，不能沾水的你不是懂的嗎？”

　　聽到里面松動的門鎖聲，我趕緊背過身、面朝大門口的方向站著。Magic在我身后說了句，好了。

　　聞著浴室里飄出來我沒聞過的那種香味，本來想借機問他，擱架上的香皂，氣味很特別，是哪里買的呀？

　　不過這會兒心里氣惱，我轉(zhuǎn)身看到面色慘白的Magic，裸著上半身站在門口，對我說，“正好你來了，幫我擦一下后背吧?！?p>　　我接過毛巾，不屑地說，“嘿！你還真沒把自己當外人！我可是有男人的人了！少在我面前賣弄身材?！?p>　　Magic明顯也不高興了，手撐在洗手臺盆邊，說，“你幫忙就幫，不幫就算，說這些干什么！？”

　　我急了，邊擦邊說，“我看著你自己這么亂動就火大。有本事，那天晚上你別找我上來！”

　　“那你也別這么毛刺一般的，怎么了？一沖進來說這些。小衣可不象你。”

　　我一聽更生氣，“又拿我和她比，我最討厭和別人比了。她電話多少，我叫她過來！你，我還真不伺候了?！?p>　　“她那邊沒電話?！?p>　　Magic說完，左手接過我手里的毛巾，落寞地低頭，準備清洗。

　　連日的高燒讓他的側(cè)臉不再潤滑，瘦的下巴都尖了，清晰的下顎線在浴室暖黃色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分明，我從浴室的鏡子里能看到他的正臉。

　　Magic好像被我的話戳痛了一般，緊緊抿在一起的雙唇明顯著他正在壓制內(nèi)心的激動，剛剛刮干凈的胡子再次讓他面容光潔得仿佛一個孩子，特別讓人憐惜。

　　生氣了還那么好看！

　　我心里立刻軟了，伸手一把拉住他的左手肘。

　　“行了，行了。我來洗毛巾?！比缓笥植幌脒@么氣焰矮下去，我怨怪地接著說，“我請假提前回來，就是不放心你，想看看今天你能怎么樣了，結果以為你在浴室里洗淋浴，當然嚇得不輕，所以，火就上來了。”

　　聽完我的解釋，Magic無聲地從我身邊走開，我竟然望著他的背影先賠罪了，盡管我一點不覺得自己錯了。

　　“你，別生氣喔?！?p>　　已經(jīng)走開的Magic，突然停住腳步，轉(zhuǎn)身立在沙發(fā)邊看著我，然后他氣勢洶洶地大步走過來，一把攬住我的腰，力度非常大。

　　我立在臺盆邊，吃驚地睜大了我的小眼睛，正想說，“這么粗魯！你要干什么？”

　　Magic卻開口哀求起來，“我求求你了，以后別再說小衣了，行嗎？”

　　看著他這奇怪的舉動，我當然嘴上不肯罷休的，但是掙扎了一下，反而讓自己的大腿愣愣地抵住了他的前側(cè)，弄得我心里詭異極了。

　　“是，是你自己，先說她的，不是我挑的頭兒！”我一邊爭辯一邊想掙脫他。

　　Magic盯著我的視線，隨著我的言語滑向我的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說，“對不起，我錯了！”說完，他一松手，大步溜開了。

　　晚上換藥的時候，他說，“你換藥的手藝，很不錯??！”

　　“我不是說過，我小姨常常讓我?guī)退?，所以會一點點的?！?p>　　“你怕我嗎？”

　　“有點。”

　　“怕我什么？”

　　“怕你突然死在我面前。”

　　“不會的，下次要快死了，我只發(fā)短信，不打電話讓你過來?！?p>　　“切！你還是打電話給…….”我立刻收住話頭，擺弄著自己手里方才夾過無菌紗布的鑷子。

　　“你還提她了？你嫉妒她！”

　　“嗯，我嫉妒她能有你這么個好哥哥，成天念著她，還長得那么好看?！?p>　　Magic低頭不接話頭，我則并攏手指、推了他一下，示意說下去。半晌，他慢慢地說，“好看，有時候是禍根，她要是難看點就好了?！?p>　　“為什么？她哪里不好了嗎？”我問。

　　Magic又沉默了，大概是看我賴著不走，才開口。

　　“那年她來礦上找我，我想把她趕回家，但她說，回家太苦了，礦上好，有饃吃。我就求老板，留她在礦上幫忙。結果……”

　　“結果怎么了？”

　　“結果，我下井去了，她被我的兩個老板糟蹋了。”

　　聽到這個，我意外地看著Magic，突然對自己方才的好奇心，起了厭惡之感。

　　我重新走到他面前，蹲下來看著他。

　　“對不起啊，我不知道會是這樣的?！?p>　　Magic倒始終表情淡然。

　　“沒關系，我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

　　說完，他看著自己的手，繼續(xù)說，“你看我這手?！?p>　　我用食指摸了一下他的手掌，問，“怎么了？”

　　“上面沾滿了鮮血！復仇的代價就是，讓我不再是個好人，成了一個有罪孽的人。其實殺人的那瞬間，一點沒讓我好受，真的。反而讓我覺得……我自己是個沒有退路了，和他們一樣，我成了個惡魔?！?p>　　我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安撫他。

　　說匡扶正義、說報仇雪恨……，說到底，還是Magic自己說的對，“沒有退路了”！

　　我說，“你殺了那兩個人？”

　　他說，“只殺了一個，廢了一個?！?p>　　我不禁捏著他的一只手，問：“為什么要殺人！可以報案捉他們的。你這算什么呀！”

　　Magic掙脫了我的手，隨即又輕拍了一下我的后腦勺，一笑。

　　“傻丫頭?！?p>　　隔了幾分鐘，他猶豫了一下，說出了他的回憶：

　　“小衣自殺了，因為她無法擺脫那兩個惡人。她進山時只有15歲，還是個孩子。

　　我們當時一直在山里的礦上，不知道她的情況。她白天去鎮(zhèn)上的加工廠做面條，晚上帶著面回到礦上再做饅頭，一天都很辛苦。有時候晚了也不回來，我當時真的年輕不懂事。

　　至今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發(fā)生的那些事，只有一次，她過來找我，哭著說，她想回家，問我能不能送她上火車。

　　我當時真的太傻了，還勸她說，要留下的是你，現(xiàn)在突然要走了，活誰干？我們老板是不會答應的。那次她哭著跑了?！?p>　　說到這里，Magic的眼淚瞬間滑出眼眶，滾落在我的手背上，很燙的。

　　他抓緊我的手，仿佛想讓自己的眼淚折返回去。

　　看著他清亮的黑眼珠泡在悔恨的水里，我也動容了。

　　我完全沒有類似的經(jīng)歷，無力、更無權指責他所做的那一切。

　　Magic重新鎮(zhèn)定了自己，繼續(xù)說，“等鎮(zhèn)上的人跑來找我，說小衣出事兒了，我還以為是摔傷了，或者做飯的時候，燙到了。誰知道，竟然是服毒自殺的。給她凈身的老媽媽給了我一張紙，是遺書，她貼在自己的胸口。上面寫滿了悔恨和憤怒?！?p>　　“那你怎么只殺了那一個？”說完我才意識到，自己也在憤怒中，失去了理智。

　　他說，“廢的是那個糟蹋了她一次的混蛋。殺的是那個始終無能，但始終不肯放過她，天天折磨的她生不如死的變態(tài)?！?p>　　說著，Magic劇烈的咳嗽起來，我擔心后背剛剛不流濃血的傷口，趕緊扶他趴下。說，“你大仇都報了，可以安心了？”

　　“不，還差遠了。”

　　“??？！”

　　他眼中閃爍著陰冷，說，“你以為我這個山里的窮光蛋，值得一群便衣警察四處打探？好像嗅覺靈敏的獵犬吧，而我身上除了有血腥味，還有更多……”

　　我替他檢查剛剛包扎好的傷口，然后蓋上無菌布和被子。

　　我蹲下來看他，不想走，但是也沒有提示他繼續(xù)說下去的，大概是憋得太久了，Magic繼續(xù)說，“小衣死了，我當天就回礦上尋仇，但兩個人都不在。第二天，我們下井，突然里面發(fā)生爆炸，我們拼命往井口逃，三個礦友邊跑邊說，一定是老板要滅口。他們在最后的一瞬間，把我揣進了吊籃讓我第一批升井。但等我上來礦口就塌了。我借著煙霧立刻逃進了山里，藏好了他們最后交給我的鉆石礦?！?p>　　Magic握著拳，低聲回憶著，“他們?nèi)齻€臨終遺言就是，娃子別回頭，快跑啊?！?p>　　“那你怎么從山里逃出來的？”我也抹干凈眼淚，問他。

　　他看著我的眼睛，閃著淚花，竟笑了，拍拍我的頭，說，“丫頭，在山里又冷又餓，逃不遠就被不知道緣由的人們來搜山，很快就被捉住了，痛打了一頓。之后警察也來了，老板說我在井下抽煙點燃了烷氣造成礦難?！?p>　　我驚詫地呼喊著，“怎么能這樣？警察怎么說??！”

　　他眼底那些陰冷的光芒瞬間放大無數(shù)倍，表情幾乎猙獰。

　　“怎么說，和老板說的一樣唄！我進去之后和警察說實話，把小衣的事情也說了……，反而被打了個半死！”

　　我突然有一種在聽鬼怪故事的感受，問Magic：“那你怎么活著的？這種接二連三地這么打你，肯定都下手不輕吧？”

　　他看著我調(diào)笑的表情，一臉嚴肅和冷漠，變成了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人。

　　我立刻知道自己輕浮了，不自覺用力握著他赤裸的手臂，眼神抱歉地眨著眼。

　　他說，“他們只知道我家窮才來礦上討生活，都不知道我從小在武校里學習，要不是這童子功護著，就算活下來也早就是個殘廢了?！?p>　　Magic扭頭看著我，繼續(xù)說，“我進去之后根本沒機會的，直接被判了十二年！”

　　我撅起下巴，借機放肆地欣賞起Magic的黑眼珠和絕美的雙眼皮。

　　“你今年多大呀？！那十二年，你怎么熬過來的！”

　　他倒突然又笑了，和我對視。

　　“傻丫頭。只要有意念活下去就能活下去。剛進去的時候，礦老板早買通里面的人了，要的結果就是，不死也得全殘。所以，剛進去的時候，我天天挨打挨餓，還給人捉弄取樂?！?p>　　Magic說到這里突然停住了，眼睛看著我身后的一個點，語氣平靜而眼神冷漠。半晌他才說，“三個月之后，有個叫‘大麥哥’的，是個聰明人，發(fā)現(xiàn)事有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