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色的燈光閃爍,一道白光射到臉上,刺得人睜不開眼,印象中監(jiān)獄高樓上的崗哨和巡邏手中的強光手電便是如此。劇院里,敲鑼打鼓,人聲鼎沸,嘈雜錯亂,熱鬧非凡。熱鬧是他們的。我一個人,閉了眼,養(yǎng)神。舞臺上歌手聲音并不動人,但音響強有力的節(jié)奏從地面?zhèn)鱽?,?jīng)腳底傳至全身,且恰與心臟跳動的頻率一致,于是心臟便不由自主隨它跳動。像被一根無形的線牽引著,另一端的人手一撥動,心才跳一次。節(jié)奏慢下來,心跳也隨之減緩,竟不可思議地逐漸沉重喘不過氣來,似有種壓力在胸口遲遲不去。這種感覺似曾相識,仿佛女孩子將頭倚靠在我胸膛。
拒絕遺忘,不是因憧憬未來多美好值得期待,而是因為還在懷念著過去不肯放下。兩年多來,我無時無刻不想忘記,無論用哪種方法,整天忙忙碌碌使腦袋無閑暇,頹廢得失去了思考能力空空如也,亦或是不斷投入新的感情找新的女孩子睡覺,通通都失敗了。種種跡象無不在向我表明,我還是忘不了她,我還深愛著她。
世上許多事會變,可總有一些,是死難改變的。
想清楚這點,我也就不再掙扎,默默忍受著回憶帶給我的痛。
那天她走后很久,我才回過神來,望著空蕩蕩的房間,發(fā)了會兒呆。在同一個旅館的不同房間,有著相似的擺設,對我是如此的熟悉。我想我早已習慣了這個房間,這樣的擺設,和屋里走來走去和我共枕同眠的人。以后若再要換,恐怕一時會適應不過,需要一段時間,這是一個過程。我總無法停留在這一點啊。
我走出了旅館,頭也不回。
兩三個月的光景,每次上街,總有意無意避開某幾個點。腦海中兩個精靈在爭吵不休,為什么不往那邊走?那邊比較遠,沒什么可去的。你在逃避。沒有。你還忘不了對吧?不會,為了證明,我偏要往那里去。再次經(jīng)過這條路段,正是下雨。以往每次相約,記憶里都是大好的晴天,見到我,她的心情也總是很好。我抬頭尋找這所旅館,像她在我身上找尋東西一樣熱切。旅館已經(jīng)被拆毀了,磚塊瓦礫的廢墟上十幾個建筑工人正在忙碌。它是一所違章建筑,要拆了改成酒店。我頹然,在里面發(fā)生那么多混亂無章法的事,還可以毀掉重來么?犯下的錯,還可以拆卸悔改么?
夜里,我騎車來到她家門口,隱約望見她房間昏黃的窗上貼上了黑色的囍字。
我開始瘋狂地想念她,瘋狂地做夢。
莊嚴的教堂,賓客滿座,朋友,親戚,同事,及我。白色婚紗,黑色禮服,音樂。她走入,挽著父親的手,紅地毯,花瓣漫天,白光,從門口,到臺前。父親將她的手交與眼前的人,同時將一生托付。她欣喜,她激動。
牧師,慈祥,微笑,向那個人道:你愿意去這個女人嗎?愛她,忠誠于她,無論她貧窮,患病,或是殘疾,知道死亡。Do you?
她緊張,忐忑,怕聽到不。然而,他說: I do.我愿意。她感動。
牧師向空城,問:你愿意嫁于這個男人嗎?愛他,忠誠于他,無論他貧窮,患病,或是殘疾,直至死亡。Do you?
空城哽咽,含淚,抽泣,我愿意。望著身旁的男人,視線模糊。
他們接過舊書,顫抖,宣誓:我愿意他(她)成為我的丈夫(妻子),從今天開始相互擁有,相互扶持,無論是好是壞,富裕或是貧窮,疾病還是健康,都彼此相愛,珍惜,直到死亡才能將我們分開。
請新郎新娘交換信物。
手指,溫柔,顫動。銀白色光輝閃耀,相擁,泣。
掌聲,歡呼。
此刻,我于人群中望她,贈予祝福。然而,心碎。因為,我也愿意啊。
我愿意為你/我愿意為你/忘記我姓名/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懷里/失去世界也不可惜/我愿意為你我愿意為你/我愿意為你被放逐天際/只要你真心拿愛與我回應/什么都愿意/什么都愿意為你……
花園,青草地,矮綠樹,圓桌,白布,美食,七層蛋糕堆砌,粉色花瓣隨風起,泡沫香檳噴灑。
空城從教堂的門口出來,同桌的人站起,蜂擁而去,將他們包圍。祝酒,談笑,幸??鞓返臍夥?,是她想要的。她的笑,那樣舒展,配著潔白的婚紗,是最美的時刻。
他為她擋酒,在人潮里擠過,一起接受真摯的祝福?!倌旰煤稀?,‘天長地久’。。。。。
她向我走來,挽著新郎,舉杯。
我干杯,你隨意!我舉杯,向她,白頭偕老!
我轉(zhuǎn)過我的臉,不讓她看見。眼淚已經(jīng)藏不住,只好背對著掩飾。
半夜,我掙扎著醒來,打電話給她。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一一試過,找不到她的蹤跡。她像沙漠里的海市蜃樓一樣,突然出現(xiàn)在我生命里,突然又沒了影蹤。聽說她父親去世后,她去了另一個城市,從此沒再回來過。
過去的一直都只有時間,過不去的是留在腦海中的記憶,擁抱過的人,握過得手,說過的話,一起唱過的歌,流過的淚,打過的電話,都成了記憶中無法根除的部分。假如我與空城不曾相遇,我也不會了解這世上還有這樣一個人與我糾葛羈絆,又讓我魂牽夢縈。但生活沒有假若,命中注定發(fā)生的一刻不差如期發(fā)生了。我知是注定,卻仍不住為之遺憾,想不到我們走到這一步,就已經(jīng)花光了所有運氣,再前進一毫一厘都成奢望。
我應了解她說那番話的用意,是期望我留住她,她也必會與舊日的生活一刀兩斷,不再穿梭于燈紅酒綠場所,安安靜靜呆在我身邊做我女友。她也不會再是可有可無的東西,而是生活的必須。我應告訴她,我歡喜的只是她,包括她的一切,無論她說什么話,長發(fā)或是短發(fā),愿不愿意與我睡覺,我都歡喜她。因為她是唯一的空城,等待我很久的空城。往來的女孩子再多,我想留下的卻只有她一個罷了。
我應深知她對愛的渴望,已達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像干涸了十七八年的土地道道裂紋溝壑縱橫,貪婪渴望著雨水的滋潤。不管她做了什么,都是可以原諒的。因為她只是需要愛,很多的愛,來填補她心中的空虛害怕。她等了五年,才終于與我重逢在黑暗的海面,我卻不管不顧循著自我的方向忘了載她同行,還拿對普通女孩的態(tài)度去待她,傷了她的心。天知道我那會兒干的什么事!
明白了失去,我一下子不知沒有她的生活該如何開始。但當一切開始以后,也就沒什么可怕的了。
新的路還將繼續(xù),我必將踏進去,也必須踏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