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村離江原鎮(zhèn)只有1公里路程,江原鎮(zhèn)到筠州也不過三四十里,班車在半個小時行程內(nèi)。
重新踏上歸途,還是以高中生身份,陳宇只覺得久違。
前世,自己定居他鄉(xiāng)后,回家的次數(shù)就少了許多。最后兩年,因為孩子出生,更連過年都沒有回去,想來對爸媽十分愧疚。
班車是記憶中的破爛,車上的人也因為季節(jié)的原因,腳丫子光膀子一塊現(xiàn)身,扯著嗓子用鄉(xiāng)音自在談笑,顯得粗俗不堪。
少年時期的陳宇是看不起這種做派的,總是故意挺直腰板,說普通話,顯出一派與他們截然不同的樣貌。
鄉(xiāng)親們對他的舉止卻十分包容,不論男女老幼,看著高中校服就會瞇起眼睛來笑。再無知的農(nóng)婦,也曉得筠州中學的厲害,因而對陳宇在內(nèi)的學生們就不止和善,甚至自豪了。
當年,陳宇不肯接受他們的善意,總是故作高冷,不屑與他們產(chǎn)生任何交集,今生卻只因帶著一副久經(jīng)冷暖的心腸,而對這種毫無緣由的好意十分感恩。
“學生,放暑假了?”一個中年男人和他打招呼。
“是啊,叔!”陳宇熱情回應(yīng)。
這回答叫那男人微微一愣,隨即笑得更加慈祥了,想來平常與學生說話受到的冷漠更多。
“高幾了?”
“高二期末了,馬上高三!”
“哎呀,馬上高考了!”
“是啊,還有點緊張呢!”
“不用緊張,你們筠州中學的學生都是尖子,考大學容易得很,放平心態(tài)就行!”
“是啊,不過還是要努力,盡力做到最好吧!”
“你沒問題的!這小孩這么懂禮貌,肯定學習也特別好,叔一看就是考清華的料!”
陳宇連稱不敢,中年男人卻非要把這所頂尖學府送到他面前似的,兩人推讓了好久。
考大學的話題實在是老少皆宜,一時車里其他乘客也加入了對話,問了陳宇很多問題。
過了沒一會兒,話頭就變轉(zhuǎn)到清華和北大哪個能坐全國大學第一把交椅上來,這下連陳宇都插不上話了。
班車能直接路過處在省道邊上的陳家村,下了車,馬路邊就是陳宇家的三層小樓。
樓房蓋得闊氣,但裝飾十分簡陋,二樓三樓還只是水泥墻面,一家四口擠在一樓兩個房間里。
這幾乎是南方農(nóng)村的普遍現(xiàn)象。
母親董秀英一早就在家門口等著,旁邊自在玩耍著四歲的弟弟陳柏。
看見他下車,兩人一同迎了上來,媽媽數(shù)十年一致地問他有沒有吃飯,弟弟此時還未對他形成懼意,像個鼻涕蟲一樣黏在他身邊。
這種感覺,也十分久違了。
意識飄到2020年,母親對他定居他鄉(xiāng)娶了外地女子而心生隔閡,弟弟成績不好時常被他斥責,每次見他都像老鼠見了貓,父親與他一如傳統(tǒng)中國父子一樣尷尬沉默,這個家給他的溫暖感受就再不復從前。
現(xiàn)下得以重溫曾經(jīng),他再一次對上天給的這次機會感恩不已。
在媽媽的“逼迫”下,陳宇吃了半個西瓜,才如愿得到了獨處的機會,拿出了厚厚一摞課本。
對于學習,董秀英從未主動要求過陳宇,并不是不在乎,而是兒子從小就獨立優(yōu)秀,根本不需要大人催促而且成績也一直名列前茅。
前世的陳宇,也一直這么認為自己,直到經(jīng)歷了社會上的種種磋磨,他才認識到自己所謂的努力真的還差得很遠,以他的能力,能達到的高度絕不止前世那個省內(nèi)“雙非”一本。
現(xiàn)在他要努力,要拼盡全力,博一個更好的未來。
然而他也知道,自己現(xiàn)下的水平是比不上前世的,雖然高中的知識都學過,但畢竟隔得太久,那些復雜的知識點早已忘得干干凈凈,現(xiàn)在更需要下苦工才能趕上來。
想明白這些,陳宇更加覺得時間緊迫,抱著英語課本小聲誦讀起來。
……
不知不覺,一上午過去了,陳宇把語數(shù)外三科兩年的課本翻了一遍,信心重拾了幾分。
雖然知識點早已遺忘,但畢竟是曾經(jīng)認真學過的東西,想要重新掌握也不算太難。
上一世,陳宇在高三下學期能將成績穩(wěn)定在前三,靠的正是語數(shù)英三門150分的主課。
語文因為愛好文學的原因,他的成績一直不錯,始終保持在110分左右。
相比之下,英語成績就比較一般,但因為英語考試大多數(shù)都是選擇題,就算不會做瞎蒙仍有得分幾率,所以陳宇的成績也一直穩(wěn)定在110分上下,偶爾能突破120,也算非常不錯了。
現(xiàn)在翻看高中課本,陳宇對語文更有信心了。
一來是自己比上一世多了10年的文學積累,二來,前世的他成功考取公務(wù)員,高中語文積累的詞匯辨析能力,在語言分析模塊里幫了大忙,讓他以優(yōu)秀的行測分數(shù)成功上岸。
如今,這份積累又反哺到語文學習上,儼然形成了一個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閉環(huán)。
至于英語,陳宇能在對語法一竅不通的情況下考取不錯的分數(shù),法寶只有一個——單詞!
高中三年的早讀課晚讀課,就算是機械式的記憶,也讓他把六本書上的單詞記得滾瓜爛熟,語感也培養(yǎng)了一些。
而到了大學,這份語感又在四六級考試中得到鞏固加強,所以,即使畢業(yè)后幾乎沒再碰過英語,陳宇現(xiàn)在拿起高中的詞匯,也覺得難度一般,只要給他兩個月的時間,就能保證成績恢復甚至超過當年。
輕而易舉搞定了語文和英語,陳宇松了一口氣,拿起了數(shù)學課本。
之所以把數(shù)學放在最后,是因為這是他最有把握的科目,前世,他雖然不偏科,但是數(shù)學成績的優(yōu)異,使得其他表現(xiàn)平平的科目就有些不夠看了。
在數(shù)學大比分的優(yōu)勢下,他在高一結(jié)束后,輕松從重點班升入對比班。
此后,數(shù)學成績還在穩(wěn)步提升,到了高三,這門科目基本上已經(jīng)壟斷了全班第一,在這個以題目刁鉆著稱的省份,成績一直穩(wěn)定在120分以上。
可陳宇萬萬沒想到,10年后再回高中,語文英語沒有難倒他,卻是自己最得意的數(shù)學成為了攔路虎……
這感覺,竟然像老婆給自己戴了綠帽子一樣!
他有點想罵娘!
其實仔細想想,也不難理解。
相比于偏向記憶的語文和英語,數(shù)學本就偏重理解,知識點又多又復雜,本來就需要常溫常新。
況且高中畢業(yè)后10年,他對英語和語文還時有涉及,數(shù)學卻再沒沾過?,F(xiàn)在翻看課本,看著那些函數(shù)、排列組合、雙曲線,自然覺得恍如天書。
陳宇十分不爽。
這時不免后悔,當年為什么憑著一腔熱血,學了個狗屁蛋子新聞專業(yè)。要是學個理工科,現(xiàn)在也不至于栽在數(shù)學上。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把數(shù)學課本又翻了一遍,還是一知半解,陳宇認命了。
能怎么辦?重頭學唄!
他嘆了口氣,起來活動了一下,又一頭扎進了課本中……
董秀英一個多月沒見大兒子,很想和他說說話,但看他這么用功看書,自然是不敢打擾,連小兒子也趕得遠遠的。
不知不覺,時間已經(jīng)過了12點……
陳宇半點不覺,仍舊沉浸在數(shù)學的世界里。
這下,董秀英看不過去了,生怕兒子身體吃不消,趕緊叫他吃飯順便休息一會兒。
陳宇答應(yīng)一聲,這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竟然一連學了三個多小時,而且還一點都不覺得累。
他很意外。
想前世自己當了外人以為喝茶看報的公務(wù)員,其實工作并沒有外界想象的輕松,半天半天坐下來,就覺得腰疼脖子酸。
如今,專心學習起來非但可以精力長時間集中,甚至連半點疲勞的感覺也沒有。
陳宇當然非常驚喜,推斷出,自己的思想和意識停留在前世的28歲,但這具身體卻仍屬于2009年的17歲,各項機能比前世那個已經(jīng)走下坡路的自己,要好很多。
他不禁感嘆:年輕真好!
午飯很豐盛,豆角炒肉、蒜臺炒肉、茄子炒肉……各種炒肉,還有一大盆排骨湯,一碟鮮嫩的素炒小青菜,絕對是兩個人帶一個小孩吃不了的量。
陳宇很知道媽媽的風格,笑道:“媽,我們吃完這頓,是要去逃難嗎?”
董秀英嗔怪一句,笑著說:“你在學校本來就吃不了什么好的,在家還這么用功,當然要補一補。先喝一碗湯,媽從上午就開始燉了,這肉都爛了。”
關(guān)于喝湯吃肉的問題,陳宇和董秀英爭執(zhí)了多年,不分勝負。
陳宇一向只喝湯,不吃燉湯的肉,覺得沒味道。
但董秀英堅持湯和肉要都吃了才算把營養(yǎng)補足,雖然陳宇堅決不聽,但二十幾年也從未放棄過。
現(xiàn)在,陳宇仍是覺得排骨湯里的排骨和雞湯里的雞難吃得很,肉又老又柴又沒味,但卻沒有執(zhí)著,而是在媽媽的勸告下,把一大碗連湯帶肉吃了干干凈凈。
董秀英十分高興,又要去添,被陳宇趕緊攔下來:“先吃飯,吃完飯我再喝一碗!”
董秀英自然說好,興沖沖給兒子盛飯,恨不得把碗給壓爆。
陳宇苦笑:世上只有媽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