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與眾不同的她/我行我素的他
她……真的挺特別的。
接過那個女人遞來的電影票時，莫辰脫口就發(fā)出了這內心最真實的感慨。
他發(fā)覺自己是越來越看不懂眼前的這個“Lily”了。就好像，跟她在一起相處的時間越長，他也越來越搞不懂他自己了一樣。
他原以為依她對他主動示好的程度，她一定會在他用意明顯的試探下，順水推舟地袒露她更多的心跡。盡管他自己也并不十分確定，若她真的順勢捅破了那層窗戶紙，他又將以什么樣的態(tài)度來繼續(xù)回應她？
誰知……這下倒好，他也不用再忙著明確自己的態(tài)度了。因為，看人家的樣子，壓根就沒準備多接他這茬！
可是，為什么呢？她不是喜歡他嗎？臨了臨了，到了袒露心跡的緊要關頭，卻為什么反而避重就輕百般搪塞了起來？！
還是……？果然！從最開始到現在，她對他展露的所有關懷、體貼、遷就與包容，都并不是出于“喜歡”這一原因嗎？
要是這樣的話，這也未免……可惡！
驚覺內心陡然升騰起的不忿和失望，莫辰不得不承認，事到如今，在他與她的這段關系中，對“喜歡”這兩個字更深以為然的人，也許早已成了他自己。
所以，事到如今，他再也不忍心把那些貶損意味十足的詞匯用在她身上，而只會下意識地形容她……特別。
特別地讓他感到親切，特別地讓他沒有壓力，特別地讓他不愿設防……甚至本能地不想在她面前有哪怕一分的矯飾和勉強。
真奇怪！他已經好久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了！他更不明白自己怎么會對著一個至今連真實姓名都未知的半陌生人產生這樣的感覺。
好像無論是怎樣的他，哪怕是連他自己都不曾不堪直面的那部分，卻唯有在她面前能放心地呈現出來，也唯有她能夠渾不介意地照單全收？
呶，比方說，剛才——
莫辰想象不出，如果換了另一個女人，他還能不能像這樣，心安理得地接過她掏錢買來的電影票？
也許，不能了吧？這畢竟是他和她之間的第一次約會！即使他再怎么算不上事業(yè)有成，在這種天經地義的問題上，他也不樂意因此而傷了自尊、跌了男人的份。
雖然……其實就莫辰私心來說，他自己明明也從來沒搞懂過，在這種所謂“天經地義”的問題上，男人們又到底哪來那么多煞有介事的“自尊”可以被傷？所以，雖然說著什么不樂意跌份，其實更多不過是他懵懵懂懂的隨波逐流。
反正，就他而言，長這么大，唯一能讓他感覺到“傷自尊”的，只有當自己付出了真心卻被耍弄和敷衍的時候……反正，才不會是在“第一次約會誰出錢”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上。
倒也不是說他就樂得占女方便宜。只是，又有什么比約會過程中兩個人的自在和開心更重要呢？如果某些女性自己就希望借著主動掏錢的機會標榜一下巾幗不讓須眉和兩性平權呢？只要彼此都是發(fā)自內心地相互尊重著，誰強勢一些誰弱勢一些，又何必那么斤斤計較？
總之在莫辰的心里，好多所謂的“天經地義”，其實也未必就有那么多的條條框框不可打破。只是，也許也只有在這個讓他覺得特別的女人面前，他才不會刻意去隱藏自己這些容易遭人誤解的想法吧。
呶，又比方說，現在，在心不在焉地看完了那場兩個小時的電影之后——
關于某鮮肉演員娘炮陰柔與否的問題，他一直都有個非褒非貶與眾不同的見解，只是從前一直也沒機會表達。正好，既然這會兒她提起來了，就趁機說給她聽聽看吧？而且，如果是她的話——如果是這么個和他一見如故又甚是投緣的她，或許是會贊同他想法的吧？
“哦，你說他啊？其實我倒覺得，要是他把現在的發(fā)型換了，剃個平頭，把胡子留長點再曬黑點，每次出場也別化那么精致的妝的話，看上去就一點也不中性和娘炮了?。克?，其實他自己也還是覺得，那個被有些人吐槽成‘娘炮’的樣子，才是他更有魅力和更受歡迎的樣子吧？既然如此，就不用再管別人說什么啦，做好自己心目中最完美最合適最有腔調的那個自己就OK??！人嘛，又不是人民幣，又何必非要每個別人都喜歡和認可呢？別人不管說你什么都是他們的‘言論自由’是吧？同樣的，我們自己喜歡什么樣的打扮和造型，那也是我們自己的‘形象自由’啊！我們可以尊重任何人的自由言論，但那不代表我們就非得把別人說的話——尤其是那些不中聽的話，當做真理來聽，來給自己找壓力和不痛快嘛！不管有多少人尊重我們的形象自由，我們自己都犯不著因為這樣就對自己認定的事情灰心和動搖的。你說是不是？呵呵……這么說起來，其實上學那會兒，我也總是喜歡把鬢角和劉海留得挺長的，感覺那樣的發(fā)型會跟我的整個臉型更襯一點。我記得那時候我也被好多人說成過‘娘’呢！還好當時還沒流行起娘炮這一說，不然，估計我也逃不掉這種評價了。不過呢，就算當時被群嘲，我想我也不會放棄自己的審美和堅持的！再說，其實還有一點我一直都很納悶噯——‘娘’這個詞，為什么所有人都要理所當然地把它當成是個貶義詞呢？不是男女平等嘛！那，說一個男生身上有女生的感覺，怎么就都覺得是侮辱貶低他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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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他并沒有像她擔心的那樣，對“陰柔中性”的人嗤之以鼻挖苦諷刺……
如釋重負的同時，陸雨梨細細咀嚼著莫辰剛才那一番洋洋灑灑的見解，只覺得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情理之中是因為，這非褒非貶與眾不同的評價，倒也符合莫辰向來特立獨行的思維模式。
意料之外的則是，她沒想到莫辰會突然因為那個當紅明星，而扯上學生時代的他自己。
“……這么說起來，其實上學那會兒，我也總是喜歡把鬢角和劉海留得挺長的……”
“……就算當時被群嘲，我想我也不會放棄自己的審美和堅持的……”
誰說不是呢？你還因為這跟當年的班主任打過好久的拉鋸戰(zhàn)呢！
陸雨梨不知不覺又陷入了回憶，任思緒徜徉在那一幕幕也許連莫辰自己都已不再印象深刻的往事里……
高中時期的莫辰，的確臭美得很。那種對自身形象格外在乎和較真的態(tài)度，遠非當年傻乎乎的她可比。
她不確定那場對莫辰而言始終無果的單相思是否也在這其中起到了莫大的推動作用？又或許，那只不過是當時正處在叛逆期的莫辰，對“人不輕狂枉少年”這句古語的一種身體力行？
總之，撇開一切的動機不論，有一點莫辰說的并沒有錯——把劉海和鬢角留得較長一些的他，看上去，要更討喜一些。
……反正，那張圓圓又白凈的臉，配上細碎碎的劉海和軟趴趴的鬢角之后，那可愛的模樣，絕對是更討她的喜歡了。
可惜，她是這么想，他們的老師卻不是。
于是，在數不清幾次的德育課上，莫辰總能成為班主任點名批評的反面典型。而那批評的方式，也從最開始的義正辭嚴就事論事，漸漸轉變成了有失偏頗的惡意貶損——
“一個男生這么要好看干什么？也不嫌娘娘腔！你自己看看，全班最娘娘腔的是不是你？”
“莫辰我告訴你，你也就長這磕磣樣了！怎么折騰都帥不到哪兒去！到下次德育課的時候，你的頭發(fā)要還是這副死樣，你給我等著！”
諸如此類在大庭廣眾之下不遺余力打擊小少年自尊和顏面的“教育”方法，為何總會在各個校園里被各位老師奉為圭臬盛行不衰？又究竟能對青春期的孩子起到多少正面的教化作用？陸雨梨至今都想不明白。從小到大都循規(guī)蹈矩安分守己的她，是從來也沒機會成為這種眾矢之的的。但，許是她對莫辰的特殊感情作祟吧，每當親見親聞莫辰被班主任當著全班的面毫不留情地針對，她總會默默地埋怨起那個她向來尊重敬愛的班主任那張不肯饒人的嘴……
同時，也默默地心疼起那個又一次被全班起哄嘲笑的他……明明，除了想讓自己的形象變得更好一些之外，他也沒做什么讓人不可容忍的事??！而想讓自己成為更好的自己，這樣的一種心理，又到底有什么錯？
“要不你就去把頭發(fā)剪了算了？否則老被老師這么點著名說，也挺煩的！”在又一次親歷了莫辰被老師責難被全班哄笑的待遇之后，抱不平又無可奈何的她，曾這么勸過莫辰。
她還記得，當時莫辰只是若無其事地笑笑，然后，悠悠然地回了她兩個字——
“好啊?！?p> 說到做到。他說完“好啊”之后，還真的依著她的勸導，去了理發(fā)店，把發(fā)尾剪了——1cm。
陸雨梨永遠也忘不了，當又一次德育課到來的時候，面對著眼看又要發(fā)作的班主任和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同班同學，那個清朗溫潤的聲音，是如何吐出不緊不慢的一字一句——
“老師，我已經按照你的要求剪過頭發(fā)了。看不出來？哦，可能是剪得不多吧?？墒悄阒爸徽f讓我去剪頭發(fā)，也沒有說到底要我剪掉多少?。吭僬f，我仔細看過校規(guī)了，上面寫的是男生不許留長發(fā)，可是我留的頭發(fā)不算是長發(fā)啊，只是劉海和鬢角稍微比寸頭長了一點點而已，這樣應該也不算違反校規(guī)吧？雖然老師你覺得不好看，但我自己還是覺得我這樣挺好看的！所以，我決定還是相信自己的眼光。俗話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對吧？其實老師你自己也是啊，不然你為什么天天來學校要化妝呢？唔，還有……老師總盯著我剪頭發(fā)，是不是怕我太在乎形象影響了學習呢？可是我覺得吧，長一點的鬢角和劉海跟我的學習一點關系都沒有噯！倒是老師天天逼著我剪頭發(fā)，要是真把頭發(fā)剪得很短很難看了，我心情一郁悶，這樣反而很有可能會影響學習了。所以，請老師盡管放心好啦，我會帶著現在這樣的發(fā)型認真學習的！”
陸雨梨記得，那天，在莫辰這么一番有理有據又好聲好氣的陳詞下，他們那位向來以嚴厲彪悍著稱的中年女班主任，直接就被氣笑了。
后來呢？好像還真的沒再見她針對過莫辰的發(fā)型問題！
后來，陸雨梨猜想，這是不是因為，那位班主任老師也意識到了——在莫辰的四兩撥千斤以柔克剛之下，她所有的批評斥責打擊嘲諷，都像是對著棉花在打拳一樣，連使力都不知道該往何處去使。誠如莫辰所言，既然他微長的劉海和鬢角也不算是對校規(guī)的明顯違反，就由他去吧！比起那個，她寧愿把精力和威勢用在更有可能被她震懾教導的學生身上。
于是，在歷經了一番漫長的拉鋸戰(zhàn)之后，莫辰劉海和鬢角的去留問題，以他的完勝而告終。
然而最令陸雨梨拍案叫絕的還不是這個出人意料的結果。而是在這件事情上，莫辰那自始至終不卑不亢、不慌不忙……也我行我素的處理態(tài)度。
她知道，只有內心真正強大篤定的人，才能以如此坦蕩平和有禮有節(jié)的方式，表達最真實的自我。
而這，正是軟弱怯懦的她一直以來多么心馳神往的東西……
所以，她打心眼里地欣賞莫辰、佩服莫辰、甚至是崇拜莫辰！只是這份欣賞和崇拜，又是從何時開始，演變成了深深的心動和迷戀呢？這并不是她的初衷??！可是，當她漸漸察覺到自己對莫辰的好感已遠遠超過了普通朋友的正常限度時，這本不該生發(fā)的感情，卻已然強烈到讓她不可自拔的地步了。
所以，她便只能聽憑自己三緘其口地沉淪于這份荒謬的感情中，直到今天……
直到今天……直到現在……
現在，她也許再也無法對這份感情三緘其口下去。
因為，她突然聽到了那個溫潤的嗓音，正這么問著她——
“Lily，你是不是有點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