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內(nèi),半明半暗中,宮翎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詭譎。
怕?怕什么怕?他早該喪失了這種情緒,他該有的是怒,唯有怒和殺,能止一切。
從六歲起,他便懂得了這個道理。
如今,過了幾年的太平日子,怎么卻好似忘了?
自宮翎記事起,他便知道自己是個沒有名字的孩子,或許有,他們都叫他小賤種。
那時候的他,以為所有人都跟自己過著一樣的日子,被打被罵,這樣的苦難是人天生就要承受的。
在那些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里,他麻木的過著。沒有感受過溫暖和疼愛的人,根本不知道,原來世界上有的人能過得那么好,那么幸福。
六歲的小宮翎餓得實在沒辦法,于是鉆著狗洞溜了出去,本來是想找點吃的,但走了好久也沒找到,卻循著笑聲走到了一個院子。
那是一個穿得很好看的小哥哥,白白胖胖的,身邊的人都陪著他玩,都在哄他開心。
他把藤球丟得遠遠的,馬上有人撿了回來,還跪在他面前,笑得很開心的捧上去。然后他又丟開,還砸中了一個小姐姐,但卻沒人罵他,也沒人打他,反而是把球又遞了回去,于是他又繼續(xù)砸…
看他們臉上笑得多開心啊,他也想那樣笑,于是笨拙的模仿,但是他的嘴角卻怎么也扯不開。
六歲的宮翎不懂得什么叫做喜怒哀樂,也從來沒有人教過他,但是他那一刻覺得心空空的,連肚子的空都被他遺忘了,他麻木的拖著腿回了自己院子。
幾日后,有兩個人突然來到了他的院子。
其中一人似乎比他大不了多少,還不懂得掩飾自己的情緒,見到他的時候不由自主流露出了同情的眼神。
另一人是個老年男人,準確的來說,是個老年內(nèi)侍。他面白無須,頭發(fā)灰撲撲的,長得并不如何和藹,看向?qū)m翎的眼神卻平靜無波。
后來宮翎才知道,這兩個人是因為犯了錯,調(diào)過來伺候自己的。
自己,也要有人伺候了嗎?
他,也可以像那個小哥哥一樣,玩得那么開心了嗎?
此時的宮翎,還不知道這才是他真正噩夢的開始。
中年內(nèi)侍姓王,讓宮翎稱呼他王叔,小男孩沒有名字,王叔便給他起名為小豆子。
小宮翎看到小豆子都有了自己的名字,十分羨慕,想讓王叔也給他起個名字。但王叔卻沒有答應,他和小豆子二人,只稱呼他為主子。
雖然宮翎還是吃不飽穿不暖,那些叫他小賤種的人還是會來欺負他,但他卻有了兩個可以說話的人,雖然這也只是讓他們多了兩個人承受不定期的毒打而已。
王叔會識字,在有限的條件下,也教小宮翎識字。
小宮翎并不知道讀書寫字的意義,但卻知道這是個打發(fā)時間的好辦法,習字讓他的注意力轉(zhuǎn)移,便不再去想身上有多痛,肚子有多餓。
然而這樣勉強算得上是平靜的“好”日子,小宮翎也沒過多久。
一日,他那所謂的兩位哥哥又來欺負他了。
宮翎清楚的記得,那時王叔正在教他念三字經(jīng),告訴他“人之初性本善”的道理。
那兩位哥哥看到他過得并不如他們想象的那么凄慘,甚至還在讀書寫字時,便拿著鞭子一邊抽他,一邊辱罵。
“小賤種也開始讀書寫字了?是不是想上天啊?”
“果然不愧是小賤種,你看寫的字多丑啊,這能算得上是字嗎?”
“這個老賤種哪里來的,竟然敢教小賤種習字?”
宮翎被小豆子和王叔護在懷里,卻也還是被打了個皮開肉綻。
周圍的那些下人,全都圍在一邊哄笑,順著他們主子的話,不斷的辱罵小宮翎主仆三人。
“求饒啊你,小賤種!”
“不是學了習字嗎?怎么練求饒都不會了?”
“該不是自認為識了幾個字便有了骨氣了吧?”
“一個小賤種,天生就該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誰允許你識字的?”
“真是該死,該死!”
小宮翎不記得自己挨了多久的打,他只看到小豆子渾身是血的躺在一邊,而那個惡魔提著鞭子狠狠的打著王叔。
“今日本公子就讓你看看,對你好的人是個什么下場!”
“來人,把這個老賤種的皮肉一層層剝下來,把他的手指都給我一節(jié)節(jié)砍了!”
“二弟,這是不是有些血腥了,不喜直接殺了便是?!?p> “大哥,你忘了母妃是怎么受的傷,忘了妹妹是怎么沒的了嗎?你現(xiàn)在是同情這個小賤種的人?!”
“不是…”
“他們都該死!唯有他這個小賤種,該生不如死的活著,也好叫他那個賤人姨娘知道,她犯下的罪,都要報應到她兒子身上!”
小宮翎眼睜睜的看著教自己讀書識字的老太監(jiān),鮮血淋漓的倒在自己面前,臨死時,甚至都沒能閉上雙眼。
他想,這大概就是王叔說的死不瞑目吧。
小宮翎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力氣,也不知道他手里的刀子是從何而來。
他只知道,他的這種恐懼、這種絕望,應該要讓欺負他的人也嘗嘗看。
他捅人,他被打,他刀子被奪了去,但他的嘴卻死死的咬住了離他最近的仆人的脖子。
他死死的咬住,直到那人鮮血淋漓,直到那人也死不瞑目。他第一次,嘗到了鮮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