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他的記憶對我的排斥性很強。
人和人之間是有緣分的,在進入某些人記憶的時候,他們的記憶會吸引我,如果把記憶比作一只小狗的話,那只小狗正搖著尾巴抬起前蹄要往我的身上爬。但也有不走運的情況,比如我當(dāng)下面臨的情況,小狗一直在吠叫,亮著犬牙,好像在警告我:你再敢走進一步我就吃了你。
可我一旦進入了人的記憶,很多事情就不是我能夠把控的了。假若他的記憶不排斥我,那么我身體里能刪除記憶的奇妙能力和當(dāng)事者想要刪除記憶的迫切渴望互相助力,直到我尋找到他想要刪除的那一點記憶。但若是他的記憶對我的排斥性過大,那么我的意志便會被撕扯、感官會衰弱,直到我被彈出他的記憶,抑或是找到那點要被刪除的記憶。這時候選擇權(quán)才會落在我手里——是否要使用能力。說是讓我“選擇”,“選擇”這個詞語大概會不開心吧,只能說,我終于有了微渺的機會,我要運用外界的刺激或者自我的強大意志來與這兩只“大狗狗”作斗爭,看誰會贏。這也是我的身體在刪除過程中日漸衰弱的原因之一。
與此同時,我明顯感到這股刪除記憶的能力在失控,我越來越難把握住它。以進入五的記憶為例,我的視力、聽覺、觸覺等均在不同程度上持續(xù)著斷斷續(xù)續(xù)的狀態(tài),就像是冒著雪花的電視機,長達多半個小時之后,我才能勉強感知到他的記憶。
僅僅是勉強感知——我的感官仍然是斷斷續(xù)續(xù),被他記憶的巨大排斥性和刪除記憶的迫切渴望撕扯著,這股力量強大到我個人的意志力根本起不到作用,只能隨著他的想法波動,這很危險,一不留神我就會迷失,直到他肯放我回去,可是我不知道那天會是下一秒還是下十年。
常人的記憶是鄉(xiāng)間的平房小屋、單元樓、宮殿、城堡、摩天大樓……因人而異,可他的記憶是一條長長的走廊,隨著我斷斷續(xù)續(xù)地探知,頭頂?shù)臒艄夥路鸾佑|不良,忽閃忽閃,其余地方一片黑暗。我不知道走廊有多長,也不知道兩邊的房間里都藏著什么,可我本能地感到有些房間是空的——這很不應(yīng)該,凡是經(jīng)歷過的事情,總會或多或少留下印記,可那些房間因我的探知而回應(yīng)的空蕩回聲讓我感到白茫茫一片,干凈到仿佛那時候活著的人不是他。
我越想越感到內(nèi)心發(fā)慌。
就在我舉步維艱,不知如何行動的時候,一扇門“啪”地大開,仿佛一陣強勁的風(fēng)將它拍到了墻上,整條走廊也在一霎那被強光照射,我的眼前一片刺目的白,耳邊傳來“嗡嗡”的轟鳴,大腦里傳來一陣陣地刺痛,那種撕裂感像是在扯我的頭皮、我的骨頭,可是在劇痛之中又有一雙溫暖的手牽著我,攬著我的腰,極其溫柔地將我引進那間空房間。
我的心一陣狂跳——我不得不承認,他的記憶失控了——我不知道我什么時候能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