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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逆魂

第二十九章 命兮命兮何如?舊既謝,只是新(2)

幽冥逆魂 陳溪冰 5073 2020-10-16 20:43:18

  孟言裳與謝居歡約好了,一起回金陵城碰頭。謝居歡向秦傅二城隍傳達了楚亭城鄧城隍的承諾,孟言裳則透露出潯陽城愿意一同對抗青石的意愿,至于江城隍如何相助,須再行商議后決定。

  謝居歡向傅城隍又請了半天的假,準備與孟言裳一起去陽界。

  陽界此時已是公元2093年。謝居歡領著孟言裳從金陵城的黃泉道到達了陽界NJ市的市郊,遠遠望去,高樓大廈,現(xiàn)代設施盡收眼底,但園林、綠地卻并未縮減,反而設計更加自然精巧,植物也更加郁郁蔥蔥。人類工業(yè)文明的發(fā)達,大部分都隱藏了起來,從外表看,竟顯出些天人合一的宏偉景象來,但細細探查,卻能發(fā)現(xiàn)那些隱藏于地下、伴生于城市和運輸網的密密麻麻的管道存在的痕跡。

  謝居歡對此行并不樂觀——他知道孟言裳是來尋找活著的人類的血肉的。人類文明發(fā)展到此時,至少在中國境內,南京城附近,在一兩天的時間內,只有他和孟言裳兩人,很難找到饑餓,爭斗,暴力,以及什么刑罰漏洞。從冥界的這些無常來看,他們當中最年輕的,也是在陽界的公元20世紀去世的,短短一二百年,對于冥界來說只有幾十年,陽界這翻天覆地的變化,已很是值得他們唏噓。若不是出了青石這一檔子事兒,人心惶惶,恐怕有不少人都想像范其英當年那樣,去望鄉(xiāng)臺陰天子那里討個陽界替身了。

  “……現(xiàn)在的人啊,出生死亡,都在醫(yī)院……你是不知道,這葬法與過去也不一樣,有冰葬,樹葬,海葬等等,火葬對環(huán)境不好,都淘汰了……”謝居歡在孟言裳身旁說著。

  孟言裳隨著謝居歡一起,穿過了南京城。她看到了巨大的商業(yè)區(qū)建筑群,看到了里面的店鋪,甚至看到了奶茶店內相對而坐的一對情侶?!拔蚁牒饶滩?!”她想起那時魏恕的話?!耙裁次兜赖模俊薄案阋粯?!”……隨后,她無法控制自己地,去尋找和注視著南京城內的大學校園,還有博物館,上一世在陽界的回憶像潮水一般涌來,而她就立在那潮水中,任由海浪一波又一波地拍打著自己的胸膛。

  她在城市上空漂浮著,若不是謝居歡提醒,甚至快忘了此行的目的。謝居歡拉著她來到了醫(yī)院,可她看著那手術室中孕婦分娩的場景,又想起了自己前世懷孕生子的經歷。他曾經給魏恕生了一個孩子,但,她愛的卻是那個魏恕,那個范其英。她無法判斷自己是否背叛了自己所愛,是否對不起他,在她剛剛死后,在她意識到“范其英”是真實存在之后,這種困惑和矛盾并不明顯,但回到陽界并身臨其境,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上一世的下半生是否有意義……

  她木然地蹲了下去,呆呆地看著那孕婦分娩。如果她還是元慧纓,那她此刻應該抱住膝蓋開始哭泣了,但她此刻已是孟言裳了,她無法哭泣,只是感覺自己仿佛被封在了一塊冰塊中,無法移動,無法呼吸,無法眨眼。

  待到孟言裳站起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昏黑了。

  “……怎么辦?我們還找不找了?要不就上去搶一塊胎盤吧?可是看管的這么嚴,一小塊胎盤要是就在眼皮子底下消失,他們……”

  謝居歡一邊說著,一邊卻跟著她,一起離開了醫(yī)院。他知道她大概是想起了自己上一世的經歷,心里不好受,于是不再說什么,只是在一旁緊緊跟著她。華燈初上,秦淮河兩岸流光溢彩,而兩人則漫無目的地在南京城上空飄過,一直飄到了市區(qū)南邊的風景區(qū)附近。

  當謝居歡看到那夜色中山坡上如同一團團黑影的森林時,剛想要拉住孟言裳,勸她往回走,卻發(fā)現(xiàn)了前方的密林中,竟然有活人的氣息。

  “孟姑娘!稍等!”他拉住了孟言裳的衣襟說道:“前方樹林里好像有人……”

  孟言裳也感覺到了——兩人在冥界也算修為不凡,即便來了陽界,對擁有靈魂的活人的感應也像對死魂一樣強烈。他們倆一起緩緩降低了高度,從密林間穿梭過去,看到了一名女子,半坐半躺地,倚著身后的山石。再走近一些,兩人發(fā)現(xiàn)她竟然是一名孕婦,看樣子好像是失足落下了山坡,表情痛苦,孩子也不知能不能保住。

  陰陽兩界之魂,難以兩通,孟言裳和謝居歡看出這名孕婦的情況危急,卻也無法直接幫助她。謝居歡看了孟言裳一眼,說:“怎么辦?幫不幫?”孟言裳點了點頭。謝居歡道:“那我們用魂絲吧?!?p>  兩人的靈體各分出了一縷魂絲,進入了那孕婦的身體中,那兩縷魂絲直奔這具身體大腦處的爽靈魂而去,并一起插進了那孕婦的爽靈魂之中。

  一瞬間,那孕婦的腦海中便出現(xiàn)了孟言裳和謝居歡兩人的形象和聲音,但有些模糊和虛幻,就好像人類在淺眠中忽來忽去的夢境一般。

  “夫人!”“姑娘!”兩人在她的腦海中一起對她喊道。

  “堅持?。 敝x居歡更熟悉陽界的情況,于是搶在了孟言裳的前面說道:“你的手機呢?你只需要睜開眼,打一個電話就好了!甚至對著手機說一句救命也可以!人工智能就會判斷當前情況,自動報警的……”

  那女子的形象慢慢也在自己的腦海中幻化出來,她看著二人,凄然苦笑道:“你們二人,是我的良知么?……”

  “你別管我們是誰,快啊,不然你和孩子都很危險!”

  她仍是那個凄涼的表情,臉色蒼白,額頭上帶著汗,幻化出的形象與這靈魂境外肉體的形象一模一樣?!拔沂枪室獾?。”她說道,“我不能讓孩子受和我一樣的苦,我不想讓他生下來就低人一等,更何況他可能會沒有父親……單親家庭,單親家庭,我不想給他這種人生……”

  謝居歡愣住了,他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而他沒有任何與活人打交道的經驗。“可是……可是……”他支吾了兩句,卻不知該如何說下去了。

  “其實,我們兩個并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泵涎陨焉锨耙徊剑崧曊f道:“你現(xiàn)在處在生死邊緣,所以才會在腦海中看見我們。到底怎么回事,你講出來,我們可以看看能否幫助到你?!?p>  “你們是……另一個世界的人?神仙?外星人嗎?”

  “抱歉不便相告?!?p>  “……”

  于是接下來,女子向兩人訴說了自己的經歷。

  從21世紀中葉起,人類在分子生物學領域發(fā)展飛速,幾乎破解了人類全基因組的表達奧秘,同時,測序成本越來越低,成為了小康家庭也能實現(xiàn)的健康監(jiān)測手段。人們可以花上幾百元人民幣,做一份自己的全基因組測序分析,再花上幾百元,讓生物公司做出一份“量體裁衣”的疾病預測和健康指南。當然,結婚生子,也少不了要進行遺傳學檢測。不知從何時開始,在這物質生活變得空前優(yōu)渥的人類社會,所謂擇偶優(yōu)勢、結婚條件,再也不是過去的金錢、房產、物產、工作崗位、社會地位等等,或者說,它們仍然存在,但相比基因已經變得不起眼了?,F(xiàn)在的求婚儀式中,最流行的步驟是,奉上一份自己的基因檢測單。如果基因檢測顯示,你有機會生育一名優(yōu)良的后代,避免生育帶有疾病隱患、缺乏競爭力甚至殘疾的后代,那么,你將會是婚戀市場的搶手貨。反之,你會被許多婚齡異性及他們的父母指指點點,如果想找一個條件好的配偶,那就更不可能了。具有優(yōu)良基因的公民,只會選擇一個同樣具有優(yōu)良基因的。

  你想問政府為何不引導和禁止?可已經亂了套了,誰也管不了自己給自己測序,何況還可以選擇海外公司服務?;螂[私?婚姻法規(guī)定夫妻雙方財產歸兩人共有,可為什么那么多丈夫把錢都交給自己的妻子?何況,如果你想生育一名孩子,那么夫妻之間難道不該共享自己的基因隱私么?

  周云萍,她就在那些基因優(yōu)良人類之外,她的慢性病發(fā)病率為71%,遺傳率為43%。

  在她非常年輕的時候,那時她20歲出頭,并不太在意這些,且對社會上的基因歧視現(xiàn)象抱著譴責態(tài)度。她享受著自己的大好青春時光,玩樂、戀愛、激情、頹廢、荒唐……在社會邁向更高級的時代,她與許多其他年輕人一樣,就這么揮霍了自己的青春。當她到了30歲(這個年紀是21世紀末的大部分青年男女選擇的結婚年齡),她發(fā)現(xiàn),社會的基因歧視現(xiàn)象竟然愈發(fā)嚴重了,好基因男人,全部都搶光了,而具有基因缺陷,其他條件不錯的優(yōu)良男人,也以“中等”的條件尋找著配偶。像周云萍這種,基因有缺陷,社會性質和個人品質也一般的女人,只能去找與她一樣,更差一等的男人了。

  禍不單行,就像許多憧憬著未來,現(xiàn)實卻一團糟的女人一樣,周云萍在那時遇到了一個混蛋男人,被騙,懷孕,而對方卻拒絕結婚,只是一心搜尋著能滿足自己欲望和快樂的下一個目標,下一個周云萍。

  她恨那男人幾乎恨到了極致,她無法容忍自己誕下一個與他有著血緣關系的孩子,更無法做他的孩子的母親。

  但由于人口老齡化,在這時除強奸致孕之外,中國已經不容許墮胎了。如果是像周云萍這樣的情況,政府會發(fā)放一大筆補貼,讓她把孩子生下來,然后把孩子托付給政府監(jiān)管的福利院。

  違反此條法律的行政處罰也許算不了什么,但現(xiàn)在已經沒有地方賣墮胎藥,也沒有醫(yī)院做墮胎手術了。周云萍倔強地尋找著一些地下途徑,但并沒有找到。在猶豫和恐懼中,幾個月過去了,她的肚子也變大了。

  她最終下定決心,在臨產期之前,去就近的風景區(qū)旅游,偽裝自己失足跌落,生下這個嬰兒,讓他在野外死去。如果能蒙混過關,那最好不過,但即便被警察識破,即便坐牢,她也要想辦法讓這個孩子死亡。

  謝居歡在周云萍講述這個故事的時候,就在默默地探查她和胎兒的身體情況,在她講完之后,他對她說道:“周女士,我剛剛看了看你兒子的情況,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他的身體狀況還不錯,你現(xiàn)在應該可以順利產下他,只不過是早產,在這野外,孩子確實可能活不了多久,你確定要殺死自己的兒子嗎?”

  “你……你怎么知道是個男孩?不過這都不重要了……”

  “不管多艱難,但只要能活著,就有希望,就有無限可能。”孟言裳開口說道。“相反地,如果你連生的機會都不給他,你怎么能知道他的人生就只是苦難呢?”

  “你不懂……你們不在這個世界,你們不知道……”

  “我不能完全體會你的難處,但同樣,你也不能完全體會我的難處。我有一個認識的人,他說過:只有源源不斷的新生,才能讓一切變得有意義。無論如何,一個新生的孩子就像一張白紙,不管繼承了多少他人的基因,那都是我們不該執(zhí)著的過去了。對于你和你的孩子來說,被擺在了這樣的位置,就像是與全世界對抗,那很艱難,因為我現(xiàn)在仿佛也是這樣,真的??晌蚁脍A,即便一個人的力量再渺小,我還是會想用盡辦法去贏,而且我們一定要贏,我們一定要贏。”

  她的語氣從沉穩(wěn)變到激昂,最后又變回了沉穩(wěn)。周云萍和謝居歡看著她露出些許堅毅的臉龐,都有些呆住了。

  “好了,還看什么?快點啊?!泵涎陨汛叽俚馈?p>  “可是……我并不想……你不要逼我好不好……”

  “好。那我請你,在這兒先把孩子生下來吧,生下來你再做決定,好嗎?如果你想讓他生,就打電話求救;如果你想讓他死,這位恰巧就在冥界司職無常,我們來下手,警察不會找你麻煩的?!?p>  謝居歡看了一眼兩人,點了點頭。

  “我來施一個法陣,是我們孟氏族人修煉用的,具有安神養(yǎng)魂的作用?!泵涎陨烟纸Y印,看著謝居歡說道,“我想,對她和胎兒的靈魂應該也有好處?!?p>  “我來為你們護法。周女士,請放心分娩吧?!敝x居歡說。

  孟言裳的法陣甫一催動,周云萍就感覺到自己的心情變沉靜了不少,慢慢地,她清晰地感覺到到了自己的身體,自己的汗水,還有夜晚山間的風。她睜開了眼睛,感到身體里涌動著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她感到自己在那一刻就像身經百戰(zhàn)的戰(zhàn)士,或是跋山涉水的探險者,肉體的痛苦竟然輕易就被精神的堅強壓倒了。她同樣感受到了自己腹中的孩子,他變得出奇的安靜,蜷縮起自己的雙手雙腳,仿佛生怕讓自己的母親遭受更大的痛苦一般。在孟言裳強大法陣的加持下,那胎兒靈魂和大腦中的朦朧混沌的智慧與本能結合了起來,慢慢地翻了個身,頭頂對準了子宮口。

  周云萍感到了自己從未有過的身體控制力,她幾乎可以調動全身的每一塊肌肉,并發(fā)揮出它的最大力量。她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小腹和盆腔,持續(xù)發(fā)力,僅僅十幾分鐘之后,孩子的頭露了出來。

  剛出生的不足月的胎兒,小小的,臉皺皺的,帶著黏液和血污,閉著眼睛,微微張著嘴,仿佛準備著新生兒的哭喊。周云萍看著他的臉,感覺他好像在譴責自己這個母親,竟然從未想過給他一個生的機會;但她同時又感覺,他像要提前為自己未來艱難的人生而怨恨和哭泣。

  孩子的軀干和手臂出來了,周云萍看見了連接著自己和孩子的那條臍帶。她伸手將孩子一抱,孩子的雙腿也離開了她的**。她抱著這個孩子,看著他小小的身軀,以及黑暗中那根有些看不清的臍帶,心臟突然皺縮了起來,就好像被人揉成一團的紙,然后又被扔進水里,軟成了一團漿糊。

  淚水不知何時已經布滿了她的臉頰,她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湊近了自己的臉,輕輕地吻了他的胸膛。她看見孩子肚子上那條臍帶,低頭張嘴咬了下去。嘴里咸咸的,不知是血液的味道,還是淚水的味道。

  她在內心默默地對孟謝二人說道:謝謝,我現(xiàn)在決定養(yǎng)大我的孩子。然后,她撥通了報警電話。

  孟言裳的聲音在她的腦海中響起:我要用活人的血肉,去救我的愛人,借你一小塊胎盤或者臍帶。

  周云萍卻低頭咬下了自己兒子左腳上的一根小趾。她一手抱著孩子,另一手把那根腳趾托向天空,那腳趾在一瞬間便憑空消失了。

  神仙,請給孩子賜個名字吧!周云萍說道。

  周恕——不管你這個母親有什么罪過,我都希望他能寬恕。

  注:咬斷臍帶是致敬《射雕英雄傳》。咬斷左腳小腳趾是致敬《西游記》的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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