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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逆魂

第十六章 “之子于歸,言秣其駒”,緣已盡,情難舍(1)

幽冥逆魂 陳溪冰 4121 2020-09-26 22:41:08

  就在鹿南霜那具分身消散之時,遠在金陵城的范其英,臉色瞬間黯淡了幾分。他轉(zhuǎn)過頭,對身旁的謝居歡苦笑著說:

  “居歡,對不起了。我想,很快,我就不能與你搭檔了?!?p>  “怎么了?”

  范其英整理了一下思緒,便將望鄉(xiāng)臺神秘之處的任務(wù),以及潯陽城的變故講給了他。

  “那怎么辦?你受傷很嚴重嗎?”

  “嚴重?;杲z被毀,我損失了不少能量,而我還需要能量運轉(zhuǎn)魏恕分魂。那控制分身的魂絲與我們往常所用的交流魂絲不同,由于跨過陰陽兩界,還帶著本體的意志和思想,所以需要大量能量運轉(zhuǎn)。原本,我與兩具分魂維持著平衡,但鹿南霜分魂和魂絲被毀壞,平衡就被打破了。”

  謝居歡想了想,說道:

  “你把魏恕那邊的魂絲撤回來,應(yīng)該能及時止損吧?”

  范其英沉默了。魏恕的魂絲撤回,的確是唯一的方法。雖然撤回之后,他的陰壽仍會損失少許,但不會有大礙,倘若仍然在魏恕那邊進行能量運轉(zhuǎn),那他的本體很快就會吃不消。

  “還是等等吧……我,我不能……”

  “其英!性命攸關(guān),你!”謝居歡急了。

  范其英擺了擺手,說道:

  “此事以后再說。潯陽城發(fā)生的,才是關(guān)系到整個冥界的大事,我必須先去望鄉(xiāng)臺的神秘洞穴,告知他們。他們背后一定有大人物,他們不會不管的……”

  望鄉(xiāng)臺的神秘石洞中,范其英向那石像匯報了潯陽城發(fā)生的一切。那石像聽著,期間憤怒了幾次,驚訝了幾次,沉思了幾次,還無奈了幾次。

  “沒想到,潯陽城竟然……在這幾年間,我也往潯陽城送過好幾個鬼魂,但都是一去不復(fù)返。只有你給我?guī)Щ亓讼ⅰ_€是如此糟糕的消息。”

  “那兇魂……該怎么辦?”

  那石像嘆了口氣,說道:

  “如果江萬里愿意與其他城隍廟聯(lián)手,還是可以將此兇魂降服封印的,可照現(xiàn)在的情況來看,潯陽城很有可能會獨立于其他城池。他如今有了那吞噬一切靈魂能量的功法,只要陽界不斷往陰界輸送靈魂,那么他的陰壽,理論上可以達到永恒。那兇魂也是一樣。過去,陰天子和孟氏家族在冥界達成平衡,如今,冥界可能要增添兩股新的力量了。陰界的局勢,要變復(fù)雜了啊……”

  范其英心中一涼。但他想到了自己的事,又無暇為這等大事操心和唏噓了。

  “如今這狀況,陽世的分身,該怎么處理?”他有些緊張地問道。

  “雖然鹿南霜那具分魂被毀,但你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務(wù),我會兌現(xiàn)自己的諾言,將魏恕的分魂永久贈予你。但是,鹿南霜那邊的魂絲被毀,你現(xiàn)在靈魂受損嚴重,還是撤回魏恕那邊的魂絲吧。”石像說。

  “您,您能不能想想辦法,我怎么恢復(fù)自己的傷勢?我,我不想,我不能撤回陽世的魂絲……”

  “沒有辦法?;杲z之傷,無藥可治?!?p>  “您,您那么神通廣大,還有您背后的大人物,也幫不到我嗎?”

  那石像用沉默回答了范其英的請求。

  “對不起,我失態(tài)了,我不該提這樣的請求……”范其英的情緒慢慢緩和,他定了定神,重新問道:

  “那么,我撤回陽世魂絲之后,魏恕會是誰?還會是我嗎?他會變成另外一個人嗎?”

  “魂絲撤回之后,分魂便失去了主格。所謂主格,指的是一個人的思想和意志,但并不是全部的思想和意志,因為人有許多思想是學(xué)習(xí)得來的。一個人最無可復(fù)制的,獨立于天地間的,便是這靈魂的主格,是靈魂最深處的特質(zhì)。這么跟你說吧,產(chǎn)生主格的方法,只有陽界母體的胚胎孕育,所謂投胎轉(zhuǎn)世,以及我的魂絲之法,只是在利用靈魂中原本就有的舊主格罷了?!?p>  “失去了主格,會是什么樣子?”

  “那樣子很難形容。他應(yīng)該還會擁有你過去的部分思想、邏輯和喜好,但他很難做出真正的深思,想法也很難改變。他不是你,靈魂也不是完整的,他更像是一臺機器。對,他的存在,就像陽世中如今在發(fā)展的人工智能,只不過比人類如今最先進的人工智能復(fù)雜得多……”

  那石像察覺到了范其英的失落,話鋒一轉(zhuǎn),安慰他說:

  “……即便這樣,對你來說也算是較好的結(jié)果吧?我猜,你已經(jīng)與魏恕的家人、朋友、戀人產(chǎn)生了感情,對于他們來說,魏恕能活著,總比靈魂消散,成為植物人要好吧?”

  這番話使范其英陷入了更大的凄悲中,但卻使他慢慢看清了前路。

  “我若現(xiàn)在撤回魂絲,能否勤加修煉,有朝一日再重回魏恕體內(nèi)?”他問道。

  “我覺得可行性不大。你此番需要很長時間恢復(fù),而你已漸漸過了靈體壯年期,所以不可能恢復(fù)到過去。若是再分出我那可隔陰陽的魂絲,回到陽界的魏恕分魂中,你根本吃不消,這無異于自殺?!?p>  范其英低著頭沉思良久,慢慢地沖那石像拱了拱手,離開了。

  望鄉(xiāng)臺、幽都和忘川河都離得很近,范其英在從望鄉(xiāng)臺所在的山峰上下來之后,一陣思慮一陣恍惚,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已經(jīng)走到了忘川河畔。

  放眼望去,忘川河的河水似透非透,呈現(xiàn)出古老的黑色。那水面的波紋,是抽象的,使人心中充滿不快,那感覺難以用語言描述。他想起了不久前,魏恕的那具小小的分魂就從這河中游了出來,爬上岸,從那奈何橋下偷渡到了陽世。他今天來到的地方與那天相比,離奈何橋遠得多,那橋在他眼中仿佛變小了。那些忙著打撈天材地寶的孟氏族人,在他眼中,也變得如同微小的塵埃一般,只是這塵埃有著胳膊腿兒,渾身上下閃著水光。

  他也不知自己在此地站了多久,直到謝居歡找到了他。他倆還是無常搭檔,所以感應(yīng)還在。

  “其英,你沒事吧?”謝居歡站到他身旁說。

  范其英扭頭看了一眼,是謝居歡,便略展了笑顏,說道:“啊,你來了?!?p>  “回吧。還有活兒呢?!敝x居歡說道。

  范其英不說話,仍是笑著看著面前的忘川河,片刻后才說道:“你讀過《詩經(jīng)》嗎?應(yīng)該讀過吧?”

  “嗯。不過我可不擅什么詩文。”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之子于歸,言秣其駒。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狈镀溆⒂朴频卣b完了這篇詩,然后說道:“我現(xiàn)在挺能體會那樵夫的感覺。樵夫和游女,隔著漢水,隔著階層;我跟元慧纓,隔著陰陽兩界……我就快死了,我現(xiàn)在真的想看著她嫁給別的男人,那樣我也許會放心些……”

  “別說了。你快把魂絲撤回來吧。”

  “不行……之子于歸,言秣其駒。我不能就這么走,我……我承認我貪戀陽世,貪戀一個女孩的愛,但我更想多為她做些什么。此番,是我范其英對不起你們所有人,但我會咬牙撐住的,我想,冥界十天,陽界三十天,我該是能撐過去吧?就在這段時間之內(nèi),我把能做的都做一下……”

  謝居歡聽著范其英的話,先是惋惜與悲痛,然而聽到他說要自己咬牙撐過陽界三十天,便在胸中涌起了一股憤懣。他眼睛瞪得圓圓的,也看著范其英說道:

  “你有病啊,范其英?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嗎?這魂絲多留一天,你就多一天的煎熬,明知是毒藥,還一個勁往自己嘴里灌。陽世有個成語,叫飲鴆止渴。就為了個什么三十天?你別用這個表情看著我,不就是什么他媽的人類感情嗎?你有了人類感情了不起?嗯?你能不能好好想想,到底應(yīng)該怎么做!……還跟我扯什么詩經(jīng),這能一樣嗎?人家得不到那游女,人家還活著吶,人家還寫詩唱歌哩!你呢?……我求你,你能不能回歸正常,能不能就好好當一個無常?我真是搞不懂你到底怎么想的,不通,不通,你這樣行不通,我也想不通!”

  范其英看著謝居歡,無奈地笑了笑說:“呵,你看你這樣子,倒像你才是有人類情感的那個。你就這么想讓我活著嗎?”

  “是!我是你的搭檔!我不想換!其英,求你了,咱們搭檔得好好的,我真不想在職業(yè)生涯后期還要換搭檔,那會與年輕無常有代溝的……咱們進退一起,我等你魂體衰老之后,陪你一起退休……”

  范其英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居歡,沒法跟你一起工作,一起退休,真的很對不起。你知道我的,當初我執(zhí)意要去望鄉(xiāng)臺,早就做好了承擔(dān)這樣后果的心理準備。而且,自從體驗過活人的生活,再讓我過無常的日子,就算能再多活百年千年,我也不愿。你不用擔(dān)心我,我不怕什么魂飛魄散,別忘了我其實是已經(jīng)死過好多年的人了……”

  “你——”

  “好了居歡,不多說了。我知道有活兒,咱們快走吧。”

  范其英此刻回過了神,自覺信念慢慢變得堅定,便微笑著去拉謝居歡的胳膊。謝居歡此刻反而有些失神了。

  魏恕融入陽世,融入得很好。他在范其英受傷之前,便把陽世的許多知識給拾起了??恐劾t的陪伴,以及元爸元媽的耐心教導(dǎo),他的交際能力也大大提高。他還沒想好該在陽世做一份什么工作,但按著循序漸進的想法,便在鄰居那里接了份家教的工作,周末去給人家的孩子上課。

  魏爸魏媽從來沒有想過讓兒子繼承兩人的事業(yè),但若是魏恕因車禍的原因,難以勝任繁重工作,他們也可以為他在自己的公司里尋一個不大的閑職,好讓他下輩子能過自食其力的小康生活。這是魏爸魏媽私下里偷偷討論過的。但,魏恕卻不愿意沾父母的便宜,因為他記著元慧纓的痛苦和希望。他記著元慧纓說過,她愛的是魏恕的靈魂——范其英,而不是魏恕。她也記得元慧纓對她母親價值觀的排斥,以及對嫁到魏家的矛盾。所以,他也打定了主意,未來要在經(jīng)濟上脫離魏家。

  而且,魏恕很希望能用自己賺來的錢,給元慧纓買一份禮物——這也是他去當家教的原因之一,

  就在范其英從望鄉(xiāng)臺離開之后,范其英便知道,魏恕也知道:他是范其英的魏恕的人生,就快要結(jié)束了。他感到陣陣恍惚,腦袋好像在一個看不見的圓形軌道上轉(zhuǎn)著圈,腿腳發(fā)虛,心跳雜亂又清晰。晚飯時,他面對父母,努力裝作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仍是像過去那樣閑談著。

  “……小恕,你去給人家當家教,干得怎么樣了?”魏媽問道。

  “……還不錯,那個孩子挺聰明的?!?p>  “不錯,我看你明年就可以找正式工作了?!蔽喊钟行┬牢康乜粗f。

  “嗯?!蔽核〉皖^用力咀嚼著嘴里的食物,味同嚼蠟。明年……

  他想了許多之后,餐桌上的氣氛突然沉默下來,于是他趕忙重新開口,說起有關(guān)元慧纓的事。

  “爸,媽,慧纓放寒假,我去她學(xué)校找她玩兒兩天,然后陪她一起回來,好嗎?”他看著爸媽說道。

  “行??梢??!蔽簨岦c了點頭。

  “額,媽,我跟慧纓,是認真的,你們放心吧。”

  魏媽笑了,說:“嗯,好。那我們就徹底放心了……”

  “嗯……”

  夜晚,魏恕躺在床上,突然又想起了父親書房里的那幅畫。那幾株風(fēng)雪中的青松。

  此時,他真真切切地品嘗到了陽世中真正風(fēng)雪的味道。他感覺自己的靈魂仿佛站在懸崖邊,身邊是徹骨的嚴寒,和狂暴的風(fēng)雪。他感到孤獨和恐懼,并艷羨畫中松的挺拔和蒼勁,因為他發(fā)現(xiàn),不管是作為無常,還是人類,他都無力抗爭這命運的暴風(fēng)雪。

  他緩緩地流出淚來,淚水滑過他的眼角和耳朵,淌到枕頭上。即便作為無常,看過了無數(shù)生離死別,沙場血海,而今快要到了自己的死別,他并不能抑制住自己的眼淚。他此刻感到了自己的弱小和無力,于是環(huán)起手臂抱緊自己,慢慢睡去了。在夢中,他忘記了冥界,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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