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賄賂了主簿和幾個軍需官?”
營帳中,關羽皺起眉頭。
劉備去找前鋒營主將報到去了,巧的是那人正是屯騎司馬孟震。
如今營帳內就只有關張陳三兄弟在。
由于關羽這個新任屯長以后要負責和陳暮一起去輜重營那邊領物資,陳暮就把這事跟關羽說了一下。
“朝廷給的輜重都是上好精品,糧草鹽鐵就不用多說,武器鎧甲也都是熟鐵打造,比我們士兵用的生鐵刀具強得多,既然可以用很小的代價拿到,為什么不要?”
陳暮回應道,東漢時期就已經有了炒鋼法,所謂的熟鐵其實就是用這種炒鋼法弄出來的東西,如果能達到百緞,就可以稱為鑌鐵,也就是花紋鋼。
當前所有知名的神兵利器,如劉關張的武器,曹操的倚天劍青釭劍,都是用花紋鋼打造。
這次漢廷給的武器雖然只是普通熟鐵制成,遠不如劉關張手里的武器厲害,但也比普通生鐵造的武器強得多,特別是在對付裝備較差的農民軍時,有非常大的優(yōu)勢。
大部分農民軍的武器都是生鐵農具,砍兩刀武器就迸裂了,而熟鐵武器頂多有個豁口,這就是在兵器上占的便宜。
如果是在平時要弄到500人的熟鐵武器,價格需要在30萬錢以上,更不用說還要糧草衣物食鹽等生活用品,以張飛那幾百萬的家產,打不了幾仗大家就得原地散伙,根本養(yǎng)不起這么多人。
而現(xiàn)在陳暮就可以利用東漢朝廷的支持,以很小的代價補充自己的力量,偷偷進行擴軍,不斷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一邊和黃巾軍打撈軍功,繳獲物資,一邊向輜重營上報損失,再重新領取一批新的武器用品。這樣打著打著,隊伍只會越來越多,實力也會越來強。
按照后世流行的話來說,就是所謂的薅羊毛了。
“四弟,此事.....不可取?!?p> 關羽的丹鳳眼緩緩閉上,對于陳暮的做法,他并不認同。
漢末時依舊存有先秦風骨,此時的人普遍有重義輕利的思想,雖然上層腐敗,連三公九卿這樣的頂級官職都可以自由買買。但在底層民間,反而更看重道德和誠信。
“二哥,這是權宜之計。我軍目前只有500余人,雖然算是見過血,卻沒打過硬仗,兵員素質都不算精銳。而且武器裝備也不好,這樣的部隊拉到現(xiàn)在這種大型戰(zhàn)場上去,恐怕打了幾場戰(zhàn)斗就得消耗光。如果不想著補充兵員,大哥一番事業(yè),或許還未開始,就得中道竭產?!?p> 陳暮知道,跟三觀已經形成的人千萬不要試圖去改變他的三觀,也不要想著說服他,特別是像關羽這樣犟如牛的人,就用另外一種思路去解釋:“所以我只能用這樣的辦法保存我們的實力,而且我也知道這樣做不好,下次不會了?!?p> 關羽長嘆了一口氣:“既然你答應我下次不再這樣,那就如此吧。不過負責去輜重營要物資的事情我就不去了,翼德你去?!?p> 張飛納悶道:“二哥你這是怠惰不愿去嗎?”
“非也?!?p> 關羽搖搖頭:“那主簿和軍需官收受賄賂,實非君子行徑,某不愿意與他們去打交道?!?p> 用了個“某”,看來二哥還是心有耿耿。
陳暮心想。
來到東漢也很長一段時間了,對這里地方風俗也有些了解。
普通百姓一般自稱“我”“吾”,在一些特殊的語境下也有用“鄙”“愚”“敝”“卑”等自謙。其中“某”用在表示情緒激烈的時候,比如遇到敵人時,大喊“某乃燕人張飛”“某乃常山趙子龍”之類,以此增強氣勢。
陳暮笑著說道:“二哥也不用這么說人家趙主簿,他應該是位破落世家子弟,艱難得個官身,囊中又羞澀,還得養(yǎng)家糊口,大家的生活都不容易嘛。”
關羽驚訝地看著他,忍不住問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之前去拿輜重的時候,雖然陳暮是偷偷找的趙主簿行賄,但大家都在一起,可沒見過他們二人有什么深交。
這種個人隱私秘密,得心多大的人才會與第一次見的人就吐露出來?
張飛大笑道:“四弟,又是你那一套推測的把戲吧。二哥,不瞞你說,我剛與四弟見面的時候,都差點把他當神仙。不僅知道我姓甚名誰,家住哪里,年齡多大,就連我早上喝了一壇酒,吃的羊釜炙都算得一清二楚?!?p> 羊釜炙其實就是用白水把羊肉煮熟,然后沾上醬料吃,不止羊肉,牛肉豬肉都可以,是當時有錢人吃飯時經常使用的吃法。
陳暮心道涿縣賣肉的就那么幾個,隨便找人打聽就能把你祖宗十八代問出來,這還用算?
至于怎么算到張飛早上吃了什么也簡單,當時遇到張飛的時候是還不到中午,不是午飯的時間,再加上撲面而來的一股酒味和羊膻味,絡腮胡上還沾有醬料,傻子都知道他早上吃的羊肉火鍋。
“的確是推測出來的。”
陳暮點點頭:“趙主簿是北軍中郎屬官佐吏,與五位北軍中侯監(jiān)領營中的都官從事、功曹、別駕、簿曹、兵曹、主簿、門亭長官職相當,都是秩六百石,按道理來說,月俸不算少,養(yǎng)活一家人口足夠。不過我見他穿著樸素,只是件普通的淺藍色曲裾長衣,漿洗發(fā)白,鞋履老舊破損沒有換。雖年近而立,卻未佩戴相應的頭冠,只是簡單扎了一條儒巾。若非腰間懸掛的官印鞶囊和墨綬三彩,我都看不出來他是個官,反而更像一個普通寒門儒生而非一個六百石官吏,這就說明他的月俸并沒有用來改善自己的生活。所以我推測他的月俸應該是用來贍養(yǎng)家人,而且家里人數不少,應該是前年四月關中大旱,不得已舉家來的洛陽,艱難某了個差事?!?p> “也許人家只是勤儉節(jié)約呢?”關羽不服反問。
陳暮笑道:“勤儉節(jié)約的人應該不會佩戴白玉吧,我注意到他全身上下唯有腰間用一條流光白絲帶掛著一件白玉,看成色應該是常年蘊養(yǎng)的老玉而非新玉。說明是祖上傳下來的遺物,貼身佩戴。以此推斷,趙主簿家祖上也曾闊過,只是到了他這一代家道中落,不得已而落魄。”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他的月俸是用來供養(yǎng)家人,而不是花在別的開銷上?也許他積攢起來,準備買一個大官做呢?”
關羽又問。
朝廷上賣官鬻爵都算是常態(tài),連三公九卿的官位都明碼標價,更遑論其它官職。而且買官之后也不一定安全,每年還得交一筆錢上去,不然就會被撤職,所以很多官就得拼命撈錢來保住自己的官位。
事實上后來劉備的安喜縣尉被撤也跟這個有關系,漢靈帝可不想這么多人一毛錢不交就白占著官身,這些官職都是他要拿去賣的。在他眼里,這些根本不是官位,而是真金白銀的錢。
陳暮想了想道:“除了白玉外,還有一綠碧青絲香囊,應該是他夫人相贈,這也許是趙主簿最珍貴的東西,所以才與白玉一起貼身佩戴。那香囊和趙主簿曲裾長衣下露出的半截里衣都是蜀錦所制,而外面的長衣卻是麻衣。香囊的縫制方式粗糙,甚至還有幾根絲線沒有縫好。外衣和里衣卻做工老成,十分精細。因此我推測趙主簿的夫人應該是蜀中人,出嫁時帶了一點蜀錦,縫制技術不是很好。外衣和里衣由趙主簿的母親或者裁縫制作,不過前者的可能更大,因為他們家境貧困,既然妻子會縫制,母親又不在的話,就算縫制技術不好,他也不會浪費錢去外面找裁縫,所以我認為趙主簿家中有妻兒老母俱在,甚至還有未及冠及笄的兄弟姐妹要贍養(yǎng)?!?p> 東漢時商品經濟不是很發(fā)達,衣食住行對于現(xiàn)代人來說,都可以用錢解決。但對于當時的人來說,就得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糧食自己種,布匹自己紡,衣服自己縫。除了有錢人,生活貧困的家庭是不可能去外面找裁縫給自己定制衣服,都是母親或者妻子幫忙縫制。
因此陳暮通過兩種不同的制作工藝來判斷,香囊是趙主簿的妻子縫制,衣服則由趙主簿的母親縫制,從而確定他家至少有個老婆和母親。
至于怎么確定他有兒女也簡單,這個時代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趙主簿看起來已經30來歲了,結婚最少七八年以上,要是沒有兒女的話,他母親早就把他老婆趕走了。
畢竟這種事情在古時候并不少見,早在先秦時代的《詩經》就有記載,如《芣苢》、《氓》、《谷風》,還有著名的《孔雀東南飛》里也有這方面因素。
聽完了陳暮的話,關羽半信半疑,雖然四弟說的話有理有據,令人信服。不過人都是這樣,在未見到事物的真相本質之前,任何人都不會相信僅僅只是看人一眼,就能推測出這么多東西。
但事實上陳暮穿越之前就是個偵探愛好者,還曾經研究過算命的相術,發(fā)現(xiàn)這些東西與福爾摩斯探案有很多相似之處,都是通過細微之處觀察,從而得出結論。
不過這種分析也有一定偶然性,結論不一定正確,但只需要說一些模棱兩可的話,就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比如那天和張飛見面的時候,陳暮通過張飛身上的酒味和羊膻味判斷他可能喝酒吃了羊肉,但不能用這么肯定的語氣來說,萬一打臉怎么辦?
雖然羊膻味只有羊有,但張飛是個屠夫,也許是他宰羊的時候沾染的氣味也有可能。
所以這里就需要用到話術,陳暮當時說的是你早上喝了酒,接觸了羊肉。
結果張飛大吃一驚,回答說你怎么知道我吃了羊釜炙,于是得到張飛早上吃了羊釜炙這個信息,再順著這方面繼續(xù)往下說,順利和張飛結交相熟,做了他們家的講席。
所以道理還是那個道理,算命大師不一定真的會算命,但細致入微的觀察和巧妙的語言藝術,就能保證他在你眼中變得高深莫測,從而心甘情愿地把口袋里的鈔票遞過去,去欣然接受那虛無縹緲的命運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