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玪脖子上戴的是朱氏的紅玉觀音,腰中香囊是潘氏送的金線明繡,陽光下看格外耀眼,她隨手一抓就是一個小玉如意,或是一把玉石頭,是二伯父特意從玉匠那尋來給她玩的。
林墨琋也是葛氏所生,言語很是乖巧,幾句話就能逗得祖母開懷大笑,可是她模樣不如林墨玪好,在人前討巧也時常下不來臺,和潘氏的游刃有余比起來,她豈是一個“稚嫩”了得?
許多次,墨染隔著屏風(fēng)都能覺出林墨琋的尷尬,這也怨不得別人,林墨琋總是自搬石頭壓腳背,挑撥潘氏與呂氏的關(guān)系,被潘氏三言兩語化解,反倒添了一個“五姑娘不敬長輩的”罪名;挑撥蘇夫人與朱氏,怎奈兩位奶奶都是好涵養(yǎng),不與她計較,可是方才還笑語盈盈的廳堂,霎時安靜如絲,頓時讓所有人都尷尬不已,深感不適,她自己只好呵呵笑著,勉強湊上幾句回還的話,可蘇夫人與朱氏都是低頭喝茶,目不斜視,讓她生生碰了一個釘子。
葛氏自己也是如此,卻偏要女兒爭氣,故而訓(xùn)教林墨琋時總是語帶刻薄,吃穿上雖不虧待,但臉色總是陰晴不定,聽聞好幾次都將林墨琋訓(xùn)哭了。
林墨琋在葛氏那受了委屈,就去欺負林墨琬,她炫耀衣服首飾,在林墨琬吃飯時,特意去給糕點,說擔(dān)心四姐姐吃不飽,有時更是拿“二房嫡女”的身份壓墨琬。
林墨琬柔如蒲草,性情溫順如羊羔,總是安靜不語,總是淡淡地笑著,似是天生不會生氣。
林墨琋炫耀一陣后自覺無趣,便又到墨染面前來抖威風(fēng),她特特指著墨染腰間香囊問:“三姐姐怎么不換個花樣子,這都是好幾年前的了,前日景府詩會,姐姐沒見景家四姑娘的香囊,金線暗繡,好別致的,姐姐可還記得?”
墨染不語,知她還有后招,只靜靜聽著。
果然林墨琋隨即就一副“恍然想起什么的樣子”,躬身給墨染賠不是,笑著道:“妹妹忘了,三姐姐身子不適,昨日未曾去參加詩會,自然也就沒見到各府的小姐們?!?p> 墨染從不赴宴,也不參加詩文會,只默默待在府中,整個玉京陽夏,竟無半個知己好友,也是奇事了。
想一個侯府三房嫡女,竟少有人見過她真容,關(guān)于她的評價,自然也是少之又少。
朱氏回娘家、或是在喜喪宴上,偶爾一兩句提到侯府中事,便順帶提一句墨染,說墨染時朱氏更是隨意,似乎墨染做的事,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朱氏總是平常語氣:“那孩子又寫了幾句不成韻的詩”,“給游兒繡了一頂帽子”,“畫了幾筆雪,我看了倒有些意思,比她制香制得好些?!?p> 如此數(shù)年下來,外人皆說安國侯府三姑娘性情淡雅,只不愿應(yīng)酬交友,想是一個心氣高的姑娘,也或是三爺太過疼愛,所以如同護著花朵一般,生怕有什么閃失,輕易不讓出府。
安國侯府三姑娘到底樣貌如何,性情如何,終是不為人知。
從朱氏隨口所說的話中,各府奶奶們才能窺探一二,在心中度量猜測,覺得這姑娘定是個不簡單的,制香、茶藝、書畫、女工,似是無一不通。
玉京城中爵位、官員家的主母們提到林墨染,雖不十分贊賞,但從不說什么壞話,即便她此次稱病,也并無人覺得她真的病了,更無人信葛氏口中的“天生體弱”,只覺墨染或許是性子異常靦腆罷了。
蘇夫人每每聽到各府夫人、奶奶們對女兒的評價,心中才松了一口氣,她說不動墨染去赴會,只好拜佛求佛祖保佑,別讓女兒傳出去一個“病秧子”的名聲,那將來豈不是嫁不出去,幸好老天垂憐,沒傳出什么不好的話。
玉京中沒傳出什么,墨染的名聲,甚至比總是出去交友的林墨琋還好一些,葛氏就更氣,指著林墨琋腦門說她不爭氣,名聲不如一個大門不出的“死人”。
林墨琋心中暗恨,更是找機會諷刺墨染,知道墨染不去參加詩文會,便趁機輕蔑墨染沒見識。
墨染只是笑笑,次次忍讓,她知時機未到,只求自保,言語相爭有何作用?
所以任林墨琋如何說,墨染自巍然不動,既不反駁也不搭理,氣得林墨琋每每高聲吵嚷,驚動了那邊正堂里的二姐姐,或是老太太。
林墨衡只消側(cè)頭一顧,碧夏便立刻猶豫地回話說:“是......五姑娘......同三姑娘......在說笑?!?p> 碧夏斷斷續(xù)續(xù)的話,猶豫不決的樣子,頓讓人心生警覺,都覺得西屋的兩位姑娘,似乎是吵起來了,而墨染一向不言不語,凡事不爭不搶,那定然是墨琋的錯。
縱使老太太有心維護,也不能次次周全,林墨衡有時抓住林墨琋吵嚷,不訓(xùn)誡林墨琋要“姊妹和氣、兄友弟恭”這些,只威嚴地道:“祖母嬸嬸們此時就在廳中,閑談敘話,你這樣豈不是有失體統(tǒng),實不是一個高門闊府的小姐該有的樣子!若是傳出去,安國侯府豈不成了笑話!”
墨衡板起臉來,嚇得西屋的幾個孩子都是一愣,人人仰頭看著墨衡,皆不敢言語,林墨琋更是被訓(xùn)得低頭,眼中盈盈有淚,只好低聲認錯,保證下次再不敢了,請墨衡饒她這次。
墨衡微一使眼色,碧夏就將《女則》《女訓(xùn)》端了上來,交到翠茵手里。
墨衡罰墨琋抄書,罰墨染繡花,如此,墨琋便能安分一段時間。
墨染想起往日之事,想林墨琋不過外強中干,欺軟怕硬之人,護著她的二姐姐已經(jīng)出閣了,即便心中厭惡,也不得不變成“言語爽利”之人,須得駁林墨琋幾次,讓她不敢在自己面前造次,以后才不用時時分出心思來應(yīng)付她。
墨染只有一顆心、十分心思,全都用在籌謀上本就不足,若是再分出心思,來應(yīng)付后宅之事,定是兩邊皆不能顧,自亂陣腳。
孰輕孰重,她分得清,也須得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