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攀談?wù)f笑,除葛氏、老太太外,其余人都未說話;蘇夫人身子重了,臉上神色淡淡,并不說笑;朱氏向來不茍言笑,呂氏心中有個疙瘩,自然也笑不出來。
潘氏雖善說笑,卻一向是有眼色的,眾怒不可犯,自然不可能在這個時候說笑,況且染兒還在床上躺著,這個縱容奴才下黑手的,倒是成了會教養(yǎng)女兒的賢德人了!
老太太與葛氏又說了兩句,詢問墨染傷勢,蘇夫人客氣地笑著回“已無大礙了”,總說傷口未愈也不好,侯府內(nèi)知道自己自己女兒是受傷在床,可外面人聽到的消息是“臥病在床”,若是再不好起來,難免落一個“體弱”的名聲,那以后還有那個人家敢來議親?
老太太聽蘇夫人說“無礙”,便不再多問下去,繼續(xù)談笑。
朱氏臉色明顯冷了冷,面對著對面那個劊子手,心里恨不得戳她幾個窟窿,蘇夫人肚子又被踢了幾下,便欲以“身子不適”起身告辭,誰知這時墨琋從后面出來了,一張口就提到了墨染,讓蘇夫人不得不見招拆招。
本來墨衡請安畢后,就退到屏風后面去了,聽老太太的吩咐同墨琋一起做針線,只是今日沒品茶、制香的興致,話也未說幾句。
墨琋覺得悶,況且這幾日越發(fā)在老太太跟前得臉,繡了幾針后就從繞過屏風,直接走了出來,笑著上前道:“祖母,孫女想三姐姐也修養(yǎng)了三四個月了,什么時候能出來同我們來給您請安?”
蘇夫人微微皺眉,其實墨染已經(jīng)行走如常,只是肋骨處的疤痕卻還要幾年才能消下去,身上其他的地方已經(jīng)無事了,也看不出傷痕,只是卻整日不說話,一步不出屋子,更是明確說過不愿意出來。
蘇夫人深說幾句,著急道:“染兒,你總不能一輩子不出去?那只狗已經(jīng)死了,碧燭也被處置了。”
墨染卻哭著道:“母親,您以為真是那個丫頭害得我?她怎么有那么大本事?定是背后有人?!?p> 蘇夫人被墨染哭得心酸,摟著女兒安慰,便縱著她性子,墨染說什么便是什么,想要什么便給什么,不想來春僖堂請安便不來,只要她不哭,便什么都答應了。
張嬤嬤覺得這樣下去不行,便到墨染屋子里去勸,墨染卻是另一副神情。
張嬤嬤著實吃了一驚,看著這樣淡然靜默的姑娘,心疼地問墨染可是難受?還是想吃什么,玩什么?可是害怕了?
墨染轉(zhuǎn)過頭來,放下手中刺繡,手上已被刺了幾個針眼,流出的鮮血染了未繡好的鞋面,她很平靜:“嬤嬤,我現(xiàn)在還不能出去。”
張嬤嬤雖不知道墨染說的是什么,只點點頭,順著墨染的意思,輕走幾步上前,一把奪過墨染手上的刺繡,即刻回頭叫碧知、碧鶴進來,拿著墨染的刺繡斥她們:“你們就是這樣伺候姑娘的?姑娘手都流血了,你們干什么去了?”
碧知、碧鶴都低著頭,不敢答話,碧知聽墨染手流血了,不覺吸吸鼻子,很是難受,卻又不敢在張嬤嬤去給墨染吹手。
墨染先是對碧知、碧鶴說了一聲“無事”,而后便對上張嬤嬤心疼驚訝的目光,她徐徐道:“是我讓她們出去的?!?p> 后院的下人都知道墨染的習慣,畫畫時不愿有人在屋子里,所以墨染一畫畫便想著法將人哄出去,或是抓一個塊點心叫姐姐,或是騙碧知、碧鶴到外面去做些什么,她便自己一個人在屋里提筆作畫。
可自從墨染不要藿芝后,便不人在她屋子里候著,總是自己一個待著,不要人伺候,只偶爾叫碧知或是碧鶴進來,這件事只小樽、豆蔻她們幾個大丫頭知道,只以為姑娘總是在畫畫,便無人注意。
張嬤嬤問墨染為何不要人在屋子里,添茶加衣,或是幫著抻線,怎么能不要人在屋子里呢?
墨染先讓碧知、碧鶴下去了,而后才對張嬤嬤說:“嬤嬤,我必須病弱,或是才干平庸,才不會被人盯著,若想在這府里平安地活著,便不能引人注目,父親總有護不到的時候。”
張嬤嬤啞然,看著墨染這懂事的樣子,就仿佛看到了她們蘇家的主母,暗嘆墨染真真是和她外祖母一模一樣,模樣上雖只有幾分像,可是語氣和老成的做派,卻仿佛是她們的主母就在眼前。
墨染讓張嬤嬤不必將這些告訴蘇夫人,只她一個人知道就好,也不要過多管束她的丫頭。
張嬤嬤疑惑:“她們是伺候你的,我的姑奶奶,你怎么這么護著她們,你這不是護著她們,這是給你自己日后留麻煩啊。”
從小一起長起來的貼身丫頭,日后出閣自是要跟著過去的,若是她們兩人連伺候也不會,那要她們做什么呢?
到那時候不但墨染要被笑沒有威嚴,連安國侯府也會被笑沒有家教,連著蘇夫人蘇家都要被笑不會調(diào)教女兒。
除此之外貼身丫頭更是主母的心腹,若是傻笨笨的什么也不知道,那豈不是墨染一個人在那里撐著。
張嬤嬤自碧知、碧鶴開始伺候墨染那一天,就想到了這些,于是便格外嚴苛地調(diào)教她們兩個,怕她們將來幫不上墨染,如若墨染嫁出去后身邊的人不得力,那奶奶不得心疼死?
墨染當然知道這些,也知張嬤嬤是為著自己,但她還是說:“我會說與她們知道,現(xiàn)在還有功夫,不至教不出來。嬤嬤,我在府里都這般了,何況我的丫頭呢?若是我再不護著她們,她們豈不是要死了,被人生吞活剝了都不知道,也正是為著她們跟了我,才要受這些?!?p> 碧蠟已經(jīng)殘了,難道還要搭上幾個嗎?
墨染眼神冷靜,卻莫名多出一股寂寒,不是她這稚嫩幼氣的臉龐該有的深沉和心氣,仿佛多年風霜、已是久經(jīng)宅中烏遭、不懼淤泥了。
張嬤嬤忍不住將墨染摟在懷里,然后擦擦眼淚出去了,回蘇夫人說她也勸不了,蘇夫人一聽只好隨墨染去了。
此時蘇夫人聽墨琋要讓墨染來請安,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想聽聽老太太口風再做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