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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河街上的里河

第四十二章 六月的晚風屬于告別

里河街上的里河 good家 3740 2021-01-15 13:03:12

  六月,高考轟轟烈烈地過了。

  在放假前,班主任就叮囑過他們:“再回來的時候不要往原班級那去了,去最靠近餐廳的那個教學樓找二十四班。”

  于是背著一個碩大背包的里河停在了這棟老舊的教學樓前,它在學校最后方,一共三層,放整個二級部。它和這所學校其它的教學樓都不一樣,它是敞開的,每層每個班級的門口就只有欄桿圍著,沒有墻體沒有透明玻璃,趴在欄桿上面可以清晰地俯瞰西半邊校園。它后面是一個小花園和更舊的宿舍樓,往西走不了幾步就是餐廳,往東就是女生宿舍樓和超市。

  迅速安置好,大家都不停打量著這個陌生的新環(huán)境。屋子有點小,每個人分到的空隙不是很大,開了窗的那邊滿目綠色,整個教室暗沉且古樸。但設施先進些,黑板是搭配碳素筆用的,沒有粉塵的污染,多媒體是觸摸屏,高級很多。

  從下午第四節(jié)開始上,生物老師踩著紅色的小高跟從東辦公樓氣吁吁地趕過來,老師的辦公室還沒遷過來,到教室的時候一貫很多話的她竟然在黑板上寫了任務。

  “長距離的親密關系真是害人不淺?!毙卵判÷曂虏邸?p>  牛老師還沒怎么站住腳,第一個下課鈴聲就響起來了,大家抬頭看看表:六點五分,哦是高三的下課時間。

  有的人又趴下去接著神游了,有的人開始小聲討論起來。

  牛老師猛地沖他們喊一句:“你們是不是下課了?”

  有人茫然地抬起頭來:“這是高三的下課鈴啊。”

  剛剛討論的那波中有個人回他:“上一屆走了,我們就是高三了啊?!?p>  全班響起一陣熱烈的聲音,對啊,我們已經是高三生了,現(xiàn)在就是我們該下課的時候了,但沒人敢動。

  牛老師回他們一句:“就是下課了,你們去吃飯吧?!薄蠋熞才沃缦掳嗄亍?p>  大家歡呼著立刻離開了座位,出了教室門,發(fā)現(xiàn)別的班一個人都還沒出來,他們在生物老師旁邊擠過去,生物老師看著還跟小孩子一樣蹦蹦跳跳的他們,邊笑邊說:“都高三生了啊,時間過得真快?!?p>  里河沖進餐廳里,滿目空曠且整潔,終于輪到他們可以早早去餐廳里任意挑選的時候了。不僅時間早,還比二級部他們離得近,再怎么磨嘰,也還是能吃上最早批、最新鮮、最熱乎的飯菜。

  這種單純的開心來自于熬了兩年終于輪到自己的快感,它可能不久后就會因熟悉而自動消失,但在這一刻吃著餡餅喝著粥的里河身上,她最最快樂。

  -

  老教學樓樓梯在正中間,廁所在每兩個樓層的中間,往左右兩邊分散開是教室,就算在三層,下樓也只不過需要一兩分鐘的時間。

  所以在名義上還是高二、實際上卻已經開始享受高三便利的那段時間里,前面寬闊的小廣場里一到晚上就擠滿了四處撒歡的學生。子妍有時候也會把她叫下去,她倆在下邊會碰見許敏和李可,還有一大幫別的認識的人。不管是一樓二樓三樓,樓前空地上的夜晚屬于每個人的狂歡。

  晚上可能最容易觸動起子妍腦子里唱歌的那根神經,她又大聲唱起來了,好在嘈雜聲足夠大,里河這次沒阻攔她,也沒找個借口讓她停下。

  “哎,對了。上次你給我寫的那些歌詞里,有首歌的歌詞我很喜歡來著,你給我唱唱?!崩锖舆@幾天可能被同桌邢超傳染了,在早自習也總會控制不住地小聲唱歌。

  “哪一首???給個確切的名字。”子妍貌似很感興趣。

  “哎呦,名字不記得了,歌詞在腦子里但怎么也想不起來,你挨個唱一遍吧,我興許能想起來?!?p>  “我沒有什么陰影魔障……”她立刻開始。

  “不是這個?!?p>  “我知道你最愛的口味……”

  “也不是這個?!?p>  “醒來了,夢散了,你我都走散了……”

  “不是?!?p>  “我問為什么,那女孩傳簡訊給我?!弊渝荒蜔┝似饋怼?p>  “就是這個!”里河眼睛亮了,“這首歌叫什么?”

  “啊,我懷念的?!弊渝卮鹜旰?,又接著唱下去,“我懷念的,是無言感動;我懷念的,是絕對熾熱;我懷念的,是你很激動,求我原諒抱得我都痛……”

  “老師來了,別唱了??熳呖熳?!”里河看見從東辦公樓出來的數(shù)學老師了,她趕緊拉住正唱得深情的子妍,迅速把她拖走了。

  第二天下午的英語課上,牛老師的每日一歌時間里,大家都不知道想聽什么,牛老師站在講臺上問:“怎么沒有人放歌了呀?你們想聽什么?”她邊說著邊把點到那個搜索框。

  七嘴八舌里,里河鼓足勇氣插了一嘴:“放《我懷念的》吧老師?!?p>  牛老師正好聽見:“《我懷念的》?我記得上次放過了吧?!钡€是搜索了。

  里河小聲回答:“我記得沒有吧?!薄弥挥信赃吶四苈犌宄穆曇?。

  牛老師還是放了,順便看了那首歌的MV,但歌一過半就有同學反映:“太平淡了老師。”

  里河腹誹:你想要多激烈?黃河大合唱還是好漢歌?

  牛老師還是讓整首歌播完了,但她沒有關上電腦,她邊插U盤邊對大家說:“過段時間啊,我要參加一個優(yōu)質課比賽,用說課的形式,我先在你們面前演練一遍,你們看我講得怎么樣?!?p>  大家滿口答應:“好~”

  新雅跟她們討論:“上次好像也是一個什么比賽,牛老師拿我們練手了?!?p>  里河記不太清了:“有嗎?可能是老師太優(yōu)秀,學校派她參加的比賽多吧。”

  亞新記得:“對,上次也講了,講得是一個小知識點?!?p>  牛老師準備好課件,在大家面前自信地講了起來。也就是在這種時候,里河才覺得她像一個專業(yè)的老師,她有扎實的基礎和所謂的專業(yè)技能,但從平常的課上她好像總是不樂意表現(xiàn)這些,總是用最隨性的態(tài)度和最方便的方法來讓大家自學,總是在說“同學們多背單詞就好了”。

  一個月很快就過了,兜兜轉轉還是來到了高二生的最后節(jié)點——期末考試。

  那天很悶熱,剛剛結束考試的大家晚上還要在教室里自習,但第一節(jié)自習剛下課沒幾分鐘,就有人跳到講臺上,用不大也不小的聲音喊:“牛老師要走了你們知道嗎???”

  班里炸開了鍋,明顯是大家都不知道,有人問他:“你怎么知道的?她什么時候走?”

  “二十三班的人告訴我的,好像有人看見牛老師搬東西了。什么時候走不知道,但下節(jié)就是英語自習,我們可以問問她?!?p>  英語自習的時候,她照舊化了亮晶晶的妝,像往常一樣翩翩地走進教室里。她讓同學們好好自由復習那句話剛說完,就有人開口了:“老師你要走了對嗎?”

  牛老師怔住了,但她臉上還是帶著笑容:“誰告訴你們的???”——沒否認也沒直接承認,但大概率是真的。

  “聽別人說的,老師這到底是不是真的???”

  牛老師聽完思考了一會,嘆了一口氣,把手里的所有東西都放下,然后很認真地說:“是真的,我要離開這所學校了?!?p>  在有人想要抓著她要解釋的時候,她搶先說:“我要先去二十三班逛一圈,等我回來后就告訴你們?!?p>  她再次回來的時候,說得很緩慢:“我本來是想跟你們說的,但不是在明天還要考試的前一天告訴你們。”

  “其實我真的很喜歡這所學校,很喜歡你們每一個人,從高一做班主任開始,還是新手教師的我嘗試了各種各樣的事情,然后決定不做班主任、嘗試新角色的時候就遇到了高二的你們,我也是和大家一塊長大的……”她像大會作報告那樣先來個總結,以鋪墊好她接下來想要出口的真正內容。

  “但是……”她語氣開始有起伏了,里面摻雜著一點氣音。

  “……我在這里真的太孤獨了……”她用力抿了抿嘴,但眼淚還是大顆大顆地落下來了。

  “……第二年的事情一少,閑下來的空白時光就多了。但因為和家離得遠,一放假整個學校里就會剩我一個人,我找不到可以一起去逛街的同伴,也找不到可以用來消遣的其他愛好……”盡管眼睛里流著淚,但她說得還是很平緩。

  里河思緒有剎那間飄遠了:我也想擁有哭著說話還不顫抖的技能。

  “……所以,不久前我往離家更近的學校里投了簡歷,讓你們幫我試聽的那些內容,其實不是什么比賽,就是我為了應聘那個職位而準備的內容……”

  在崩潰而哭的人面前,這些微小的事情似乎不追究也沒關系。

  牛老師時斷時續(xù)地花了一整節(jié)課的時間來抒發(fā)她的很多情感,哭到妝都花了也沒停下,她好像終于找到了情緒的突破口,在全無防備的情形下講了聽起來很真心的話。

  大家好像都在仔細聽著,不知道其他人的想法是什么,但對于牛老師這種用崩潰一詞也概括不完全的突發(fā)情感狀態(tài),里河不能感同身受,但她可以理解。

  她也是來到了離家很遠的地方,也覺得想家過,也偷偷哭過幾次,不過以哭的程度區(qū)分的話,可能還是牛老師的家離得更遠一些。但里河明白她說得孤獨是種什么感覺,就是怎樣都不合群,哪里都不舒服,想逃卻找不到出口,想戒斷卻找不到良藥,哭一場也解決不了這種狀態(tài),這是需要一個人自行琢磨、且行消化的東西。

  牛老師哭到下課幾分鐘了還是沒有說完,直到上課鈴響起的時候才拎起包最后跟大家說了一句話:“明天的考試加油。”

  她一走,好多同學趕緊從座位上起來,剛才想念牛老師是真的,現(xiàn)在想要上廁所也是真的。

  里河到了班門口的時候正好跟物理老師打了個照面,李老師看著明明都上課了還去上廁所的學生,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

  第二天考試的時候又見了次牛老師,期末一結束,她就沒出現(xiàn)在大家眼前過了。別的英語老師來接手了,據說是位教得很好的優(yōu)秀教師,英語課代表亞新如釋重負地說:“終于來了個正經上課的老師了?!?p>  暑假補課的某天,有學生趴在欄桿上吹著涼風,他突然把手指指向東辦公樓的方向,對身邊的人說:“你們看!那是不是牛老師?”

  里河正好接完水回來,她看向那個人指的方向,好像確實是牛老師,長長直直的頭發(fā)、一身利落的運動裝,就是隔太遠了看不清臉上有沒有化妝。她抱著一個大大的紙盒子,腳步輕快地走向大門那邊。

  酷的人都像風,來勢洶洶,去也匆匆。

  往后很長一段時間里,好像都沒人再提起她,有人為離開了一個“不務正業(yè)”的老師而舉手叫好,就會有人為沒有了自在偷懶時光而痛心惋惜。但無論是哪種感覺,都是稍縱即逝的,是放下就容易遺忘了的。

  日子快速地過,沒那么多東西能在高中生心里留得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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