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堂沉寂良久,聶慕陀這是要干什么?三郎本就不同意與沙陀聯(lián)股成立總局,他如果進入總局,豈不是多了個搗亂的,今后還有安生日子么?
終于,姚昇苦笑一聲,說道:“歸根結(jié)底,三掌家不是對總局不滿,是大郎全義不合三掌家之意啊?!?p> 聶慕陀正色說道:“執(zhí)掌聶記柜坊,就是實際上的宗家,關(guān)涉全族。這不是長房一房之事,須全族合議,長房大掌家無權(quán)私自指定,長姊的做法,令人無法心服?!?p> 姚昇冷笑一聲,說道:“大郎年紀雖輕,卻膽大心細,仿佛長嫂當年。他是經(jīng)商的奇才,這是長房和二房公認的,就算是公議,也是全義。”
聶慕陀說道:“難道四郎13歲,也是經(jīng)商奇才么?他執(zhí)掌通商總局也是闔族公議么?三郎全仁是兄長,歷練多年,為四郎副也不夠格么?”
姚昇淡淡說道:“長房大掌家用人,自有她的考慮,用不著闔族公議。倒是你扶立三郎,怕是過不了闔族公議一關(guān)?!彼D(zhuǎn)過頭,問道:“王縣丞,這飲馬河和秀容商埠,是秀容縣說了算,還是三掌家說了算?”
王通漲紅了臉,沉聲說道:“敷天之下,莫非王土,自然是官府說了算。”
姚昇逼問道:“那適才你我商談的事,還做不做數(shù)?”
王通不看聶慕陀殺人也似的目光,正色說道:“當然算數(shù),王某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豈有出言反悔的道理?!?p> 見厚利之下,秀容縣義無反顧的出賣了聶慕陀,姚昇這才轉(zhuǎn)過頭,看著聶慕陀說道:“不用聶大掌家開口,現(xiàn)在姚某就答復你,最后一個條件,總局不答應。三掌家若心存怨懟,可以退出通商總局,姚某無異議,相信其他契東也無有異議?!?p> 聶慕陀苦笑一聲,說道:“好好。。。長姊從來就不是一個念親親之誼的人,她自己不出面,卻把你老姚推出來當這個惡人,真是好算計啊。”
四郎聶全禮笑道:“我聶四雖然不是經(jīng)商奇才,但我是總局大掌家,我也可以答復你,姚公所言就是我所言。聶記是孝悌之家,豈有兄為弟副的道理,我不同意三兄在總局任職。”
三房長子聶全忠忽然說道:“都是聶氏宗親,凡事都可商議。我看天色也不早了,諸君不如暫且歇宿在莊上,明日再議如何?”
少年聶全禮卻站起身,說道:“該議的也差不多了,我看我們還是回嵐水關(guān)吧?!?p> 他轉(zhuǎn)身向聶慕陀叉手施禮,繼續(xù)說道:“三公是族中尊長,今日小子失禮了,只是既然屁股在這個位子上,就不能不為總局計,顧不得親情了。
三公若是不提最后一層,那么前兩條,總局還認?;蚴侨辉概c我等為伍,也請派人告知,小子在嵐水關(guān)可以再停留3日,等三公的回復?!?p> 見話已說破,繼續(xù)待在令狐莊也無益,眾人推開酒食,紛紛起身告辭。連王通也不愿在莊上久坐,也要回秀容縣。
聶慕陀面色慘淡,目光呆滯,遲遲沒有還禮。
聶全忠趕緊站起身來,尷尬的說道:“家父身有喘鳴之癥,今日又是親族又是貴客,心中歡喜,強撐著出來,怕是又犯了喘病,實在是失禮了,小子。。。送送大家。”
賓主三三兩兩出了廳堂,都面色有些陰沉,商議的結(jié)果不算圓滿,都面色有些陰郁。只有聶全禮滿面笑容,湊到嗣昭面前,低聲說道:“大兄,若是三房就此退出總局,我們就省了多少麻煩?!?p> 嗣昭淡淡說道:“想何美事吶?你家三公是那樣的人么?”
少年笑容斂去,低聲問道:“那老家伙就只有撤回第3條了,也算是過了這一關(guān)?!?p> 嗣昭一笑,說道:“怕是也沒那么容易?!?p> 少年小臉一崩,埋怨的說道:“你怎滴就不能說幾句好的,好歹不算白來一趟?!彼麣夂吆叩囊慌ど?,搶上幾步追上姚昇,離開了嗣昭。
聶全禮雖說只比嗣昭小一歲,但從容貌來看,小5歲都不止。聶記四郎自幼錦衣玉食,面色白皙,心智單純,還是個童子模樣。嗣昭卻歷經(jīng)磨難,無盡的廝打讓他筋骨如鐵,塞下的風吹黑了他的面目,已經(jīng)是成人模樣。
聶全忠陪著眾人出了中庭,沿著回廊走出大門,有莊客牽來坐騎??腿藚s并不上馬,牽馬而行,聶全忠把眾人一直送到莊外,不住躬身致歉,言語誠懇。
呂大低聲對劉翃說道:“我看這兔兒十分不順眼,也不知道為何。”
劉翃低聲道:“你跟他家來往多年,還不知他是何等樣人么?他是秀容有名的笑面虎,今后小心些?!?p> 出了莊子,眾人才與聶全忠依依惜別,紛紛上馬,撥轉(zhuǎn)馬頭而去。
日頭已經(jīng)偏西,還有30余里路要趕,到嵐水關(guān)怎么也要天黑了,所以眾人緊催坐騎,不如來時輕松了。
這些家伙不是賊匪官兵,就是塞下胡兒,高文集也在塞外多年,短途騎行不在話下。只是苦了50多歲的太原大賈姚昇,老胳膊老腿,實在經(jīng)不起馬背顛簸。商場上犀利如白刃的姚大賬房,此時叫苦不迭,讓人生厭,連聶全禮也不住嘲笑老家伙。
安敬思催馬趕上嗣昭,轉(zhuǎn)頭問道:“聶慕陀那老家伙,為何一定要扶聶老三吶?老姚為何一定不肯吶?!?p> 嗣昭淡淡說道:“還能為了什么?當年聶道真最愛幼子聶慕陀,誰都以為他會繼承聶記柜坊,誰知結(jié)果卻是長姊。他怕是怨恨了一輩子,總想有朝一日取代長房地位。
你想,若是全義執(zhí)掌聶記,三房有取代長房的可能么?但是軟弱無能的全禮就不一樣了,老家伙坐鎮(zhèn)秀容,遙控太原,取代長房地位是早晚的事情。
老姚一點不傻,河西商幫在聶記有今天的地位,純粹是因為姚家是聶慕閏的婆家。若是三房子孫執(zhí)掌聶記,河西商幫還有現(xiàn)在的風光么?”
敬思笑道:“他以為對總局發(fā)難,是個好機會,誰成想老姚如此厲害。別說,這是人家的家事,我們這些偏偏插不上話?!?p> 嗣昭冷著臉說道:“我看聶慕陀沒那么容易就范,他一定有別的打算。”
敬思笑道:“到了這個地步,他還能有何手段?如今石嶺關(guān)已經(jīng)出局,秀容縣同意了總局的條件,飲馬河暢通無阻。就算一條也不答應三房,他還能奈我何?何況還給了他些好處,并沒有把他逼死?!?p> 嗣昭淡淡說道:“若是這么點好處就能打發(fā),他就不是聶記三房了,有些人啊,永遠不會知足。可也正是因為我不知他后面的手段,所以我有些不安,也不知道哪里不對勁。”
敬思夸張的四下看了看,笑道:“太陽要落山了,哪里不對勁么?”
隊伍打馬而過秀容縣,嗣昭抬頭看了看天色,日頭在管涔山只剩下一角,金色的余暉灑滿飲馬河兩岸。這是邊塞和內(nèi)地的最后一道屏障,一樣蒼茫壯美。
在他前面,葫蘆娘衣袂飄飄,與聶全禮并肩騎行,說說笑笑。也不知說了什么,葫蘆娘發(fā)出銀鈴般的大笑,讓嗣昭焦慮的心也似乎平靜下來。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過了前面的一道峽谷,就是嵐水關(guān)了。所謂青蜂峽,是系舟山和柳葉尖山之間的谷地,南北走向。兩座山包夾一道狹長山谷,猶如細腰青蜂,是以得名。
這段地形十分險要,兩座山丘向南突出,直插飲馬河,使兩段道路十分狹窄。
青蜂峽,就是嵐水關(guān)的西大門,不過現(xiàn)在不是戰(zhàn)時,嵐水關(guān)也沒有設(shè)在這里的必要。倒是青蜂峽以東,地形逐漸開闊,河水常年泛濫,河谷中的土地十分肥沃,可以開墾大量營田,解決鎮(zhèn)軍的軍食問題。
這條路本來是盜匪橫行的地界,青蜂峽也不是南北交通的主干道,所以十分荒涼。從這里一直到秀容縣都沒有人煙,河東節(jié)帥府設(shè)立嵐水關(guān),這條路才通行。
天色越來越黑,眾人打起火把,縱馬通過蜂頭。嗣昭忽然勒住戰(zhàn)馬,喝道:“且慢?!瘪R嘶連連,隊伍一齊勒馬。熊熊火把下,一眾人等露出詫異的表情,轉(zhuǎn)頭看著嗣昭。
沙陀兒說道:“這里太過險惡,大家小心些。我和敬思在前,呂大、秦三和劉翃在后,其余人等在中央,葫蘆娘子在靠山一側(cè),保護好他們。除了我和敬思,都熄了火把,大家跟著我二人就是。”
呂大笑道:“郎君忒也小心了,這里的山賊水匪都成了官軍,哪個敢在這里撒野,活的不耐煩了么?”
姚昇看了看四周,說道:“還是小心些為妙?!?p> 嗣昭火把下指,照亮了眼前的地面,說道:“看,這里有不少馬蹄印,可不是我們的腳力。如此荒涼的地方,這么多馬蹄從何而來?”
眾人心中一驚,葫蘆娘說道:“我信嗣昭的,我聞到了鐵的味道?!闭f罷,她第一個把火把扔到地下。
眾人也不強梁,紛紛扔了火把,只剩下兩只。嗣昭高舉火把,說了一聲:“走吧,大家跟緊些,莫要跟丟了?!闭f罷一催馬,當先而行。
敬思也打著火把趕上來,眾人紛紛駁馬,按照嗣昭吩咐的順序排成一隊。黑暗中馬蹄的的,隊伍漸漸走過蜂頭,進入狹窄的蜂腰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