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乂呵呵的笑起來,說道:“郎君說笑了,阿琨是老夫左膀右臂,須臾不可離,如何能借調太原。
還有更要緊的一層,他與長安毬隊合作多年,深得諸管事信任,一旦阿琨離職,長安毬局必有擾亂,兩都一體,你太原毬局能獨自興旺么?”
聶全義說道:“可是太原毬局初創(chuàng),非德高望重之人坐鎮(zhèn)不可?!?p> 竇乂想了想,說道:“未必,老夫倒是以為,太原局最好是一個默默無聞,卻又經(jīng)驗豐富之人,才是聶記需要的人選?!?p> 聶全義有些不明所以,只得問道:“這又是為何吶?”
竇乂微微一笑,說道:“郎君是商賈的大行家,應該明白東賓相得,才能生意興隆的道理。比如阿琨來到太原組局,固然容易贏得太原毬隊的信任,但是以后呢?”
聶全義說道:“竇公也太小看我聶記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聶記絕不會掣肘。”
竇乂搖頭道:“非也非也,聶記的心胸,老夫是信得過的,麻煩不在這里,而在以后。將來諸契東只知長安馬琨,不知你聶大郎,那又是何等局面?
賓大于東,就是上下失序,早晚會鬧矛盾,那時又該如何相處?還有一層,阿琨到底是我竇記的人,總有一天會回長安,你聶大郎又能用何人維持?”
聶全義沉吟片刻,明白了竇乂的真正用意。用馬琨為太原局大掌家,有利于竇記對長安毬市的掌控,但從長遠看,不利于兩家的關系,老竇不愿冒這個險。
聶記少東放下茶盞,向竇乂一拱手,說道:“竇公深謀遠慮,聶某遠遠不及,那么竇公以為,誰出任太原局大掌家為好吶?”
竇乂想了想,說道:“倒是有一個合適的人選,馬琨之子馬筠。這些年,此子一直跟隨乃父浸淫太原毬局,經(jīng)驗已經(jīng)不在其父之下。
而且此子性子謹厚持重,不似阿琨鋒芒畢露,將來必是我竇記的棟梁之才,我以為馬筠最的適合太原局。”
聶全義皺了皺眉,低聲問道:“是不說。。。年輕了些?”
竇乂笑道:“正因為年輕,郎君才好駕馭嘛。面你來出,事他來辦,你主他賓,才能相得益彰。郎君想想,是不是這么個道理?”
聶全義豁然開朗,笑道:“果然高明,就依我公之意?!?p> 竇乂微笑道:“總算留下了我之子房,郎君好生厲害啊?!?p> 兩人相視大笑。
對太原毬局的開辦、經(jīng)營和掌舵人選,聶大郎終于有了幾分成算,心里一松,端起茶盞小口品嘗著,感覺到了舌尖唇齒的香甜。
兩人默默品了一口茶,聶全義把茶盞放在小幾上,沉吟著說道:“竇公對聶記以誠相待,襄助甚多,聶記不是知恩不報之輩,那么竇公需要我聶記做什么吶?”
竇乂捧著茶盞,輕輕吹了吹白色的泡沫,盞中現(xiàn)出一泓碧綠,他輕啜了一口茶湯,默默把茶盞放在幾上。
然后才說道:“我只要三都毬局?!?p> 聶全義皺著眉問道:“這又是何意吶?”
竇乂說道:“如果太原毬局順利開辦,下一步就是洛陽毬局。其實,竇某也一直與洛陽豪商裴萬善書信往還,籌劃洛陽毬市,也到了瓜熟蒂落的時候?!?p> 聶全義呵呵笑起來,沒有說話。
原來這位洛陽裴萬善的先祖,名裴明禮,此人善于理生,專門收集人間遺棄之物,積而鬻之,終成一代巨富。
說穿了,就是一個撿垃圾的,即使后來發(fā)了家,也難免被人嘲笑。這位裴明禮不知怎的,竟然鉆營到官場上,而且官也做的不錯,在太常卿任上致仕,正三品高官。
從此,裴氏躋身士大夫之家,既富且貴,家族綿延至今,至今仍然是洛陽名門。
這位裴明禮,實在是一代奇人,只是世人刻薄,總喜歡揪著裴氏過往不放,起了個綽號渣斗王,遂成笑柄。
見聶全義面露輕視之色,竇乂凝起了眉頭,有些不悅的說道:“郎君世家子弟,自然瞧不起渣斗之家。
可是郎君也不想一想,哪一個世家的開創(chuàng)者,沒有不堪的往事,沒有過篳路藍縷的經(jīng)歷。就是聶記,也不是天生的富豪吧,聶記先祖歷經(jīng)苦辛,創(chuàng)立家業(yè),是為了子孫代代傳下去,可不是為了以驕氣凌人。”
竇乂這話說的不輕,聶全義心中一跳,斂容謝道:“竇公教訓的是,是晚輩輕浮了,在下對洛陽裴氏絕無不敬之意?!?p> 竇乂臉色稍霽,說道:“裴萬善詩書傳家,是可信任的財東,如果有機會在馬毬上結成契伙,希望郎君尊重伙伴,莫要生了齟齬。”
聶全義鄭重的說道:“竇公莫要憂心,晚輩曉得輕重?!蓖A艘幌?,他轉移了話題:“那么竇公是如何想到三都賽會吶?”
竇乂說道:“雖說馬毬不分貴賤,但人有貴賤。讓豪門主第和市井小民在一個毬場觀賽,一個局中下注,這是不可能的。
大戶人家只好遠離毬場,將毬賽視為市井鄙俗,長此以往,早晚會影響到毬東參賽的熱忱,這就是長安毬市出現(xiàn)萎縮的原因。
既然如此,那就把大石最好的毬隊請來,專門為豪門大戶比賽,只有他們有資格進場觀賽,專設一局供他們豪賭,讓他們親身體會馬毬的雄壯,他們還會對馬毬嗤之以鼻么?”
聶全義點點頭,說道:“那么這些毬隊如何而來呢?”
竇乂淡淡說道:“自然是最好的毬隊,各自聯(lián)賽的冠軍、亞軍和季軍,才有資格參加三都賽會。這幾支毬隊又分主客場,捉對廝殺,最終決出三都之冠,以此吸引豪客下注。”
聶全義點頭道:“明白了,三都毬局盈利倒是其次,最要緊的維持住各自盤口?!?p> 竇乂大笑道:“郎君可是錯了,三都毬局雖說只有幾支毬隊,每年毬賽不過幾場,但盈利可是普通毬賽的十倍、百倍?!?p> 聶全義看著竇乂,問道:“何以見得吶?”
竇乂低聲說道:“在竇家店毬場,經(jīng)常遇到一些匿名下注,動輒萬緡,甚至有3萬、5萬之巨,你想這些人是尋常人家么?
若是幾百豪門大戶聚在一個場子,爭強斗勝,互不相下,一擲萬金又算的了什么。如此一場三都毬賽,就有幾百萬緡的盤口,每年10場,就是幾千萬的大生意!比太原聯(lián)賽的盤口一點不弱?!?p> 聶全義一驚,每場只有幾百觀者,卻有如此之大的財帛,天下哪有這么便宜的事,偏偏就讓竇乂發(fā)現(xiàn)了,這人實在是個經(jīng)商的奇才。
這樣的人,又豈會不要回報。
他沉吟著問道:“適才竇公說,只要三都毬局,莫非要包攬?zhí)吐尻柕臍沦?,不讓我兩家插手么??p> 竇乂哈哈大笑起來,說道:“郎君把竇某看成何等樣人,貪婪的蛇么?非也非也。三都毬局,依然是我三家主持,但是要由竇記指定大掌家。”
聶全義長出了一口氣,說道:“這是自然,竇公是毬場前輩,聶記無異議?!?p> 竇乂繼續(xù)說道:“在三都毬局契股之中,竇記與聶、裴兩家之比是4:3:3。參加賽會的毬隊,長安為4,你兩家各為3,你可贊同么?”
聶全義暗自沉吟,不要小看這一成契股,多一支毬隊,每年就等于多出6個主場毬賽。如果每場都是幾百萬的盤口,6個主場就是千萬以上的巨資,值十抽一來算,也是百萬緡以上的毛利。
更要緊的是,長安多一支毬隊,就多一分拿下三都之冠的機會。這個三都之冠,不僅是無上的榮耀,也等于是長安毬市盤口的基石。
竇乂好算計啊,派出兩個掌柜,協(xié)助太原和洛陽組建毬局,就得了這么大的好處,別人還要千恩萬謝,落下天大的人情,真不知是哪家道理。
不過事已至此,他聶大又有什么辦法,聶記不干,有的是人干。沒有長安竇記背書,沒有任何毬隊會來投奔,竇記本身就是巨大的信用。
聶全義強忍著心中的不滿,勉強笑道:“竇記是毬界前輩,我等都是承竇公恩澤的人,自然是應該的,聶記無異議。”
竇乂滿意的點點頭,說道:“如此就好,郎君識大體?!?p> 停頓了一下,他繼續(xù)說道:“雖說你我一見如故,可是畢竟我在長安,聶記在太原,遠在千里之外,互不知情,何以信任?
比如此次,竇某千里迢迢來到太原,都無法見聶老夫人一面,我怎知是聶記全心與我合作,還是只有郎君個人的意思?”
聶全義看著竇乂,說道:“那么以竇公之意,又該如何?”
竇乂淡淡說道:“結親?!?p> 聶全義瞪大了眼睛,怎的這些老輩都這么迷信姻親,老母如此,這老竇也是這般,這讓他如何做主。他硬著頭皮問道:“可是聶某已經(jīng)成親了,膝下已有一兒一女?!?p> 竇乂微笑道:“非也非也,是老夫為犬子二郎,向聶記求親。我家二郎通皋,今年18歲,還算聰慧仁孝,老夫是代二郎向聶記求親。”
聶全義額頭上滲出冷汗,他低聲說道:“可是。。??墒俏衣櫦乙矝]有年齒合適的待嫁女子啊。”
竇乂詫異的問道:“我聽說令妹小娘,不是待字閨中么?”
聶全義搖頭道:“小娘本姓楊,是母親大人收養(yǎng),視若己出,但只是聶某義妹。”
竇乂堅定的說道:“義妹也無妨,何時六禮齊備,長安與聶記就正式立契,今日所言,百死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