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吱呀呀一陣門樞聲響,山門大開,一眾山賊簇擁著一個雄壯少年,烏泱泱涌出來。遠遠的,安敬思沖嗣昭大笑道:“好你個南蠻兒,這時才到,你想害死爺爺么!”
嗣昭見這些人都沒帶兵刃,面有喜色,不像是要拼命的樣子,也就收了兵刃,跳下馬,沖敬思一抱拳,說道:“你這是鬧的哪一出把戲?入伙上山了么?”
敬思笑道:“上個鳥山!山寨兄弟和爺爺相談甚歡,他們愿做大石良民,如此豈不是好?!币槐娚秸瘉y七八糟的喊道:“降了降了,這荒山上女人也無有幾個,淡出鳥來,我們要受皇帝老兒招安,下山找女人?!?p> 嗣昭滿腹狐疑,安敬思這個偷瓜賊何德何能,竟然能讓這些桀驁不馴的賊子投降。見敬思等已經(jīng)走到眼前,他上下打量了這家伙一番,懷疑的說道:“你沒喝醉么?”
敬思笑道:“我沒醉,各位首領(lǐng)卻吃醉了,爺爺跟他們賭酒,還沒熬到天亮就都躺下了,既然輸了,又不肯被我綁去見官,只好降了。”
嗣昭兩眼睜的銅鈴大,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道:“你就喝。。。喝酒把山寨收。。。收服了?”
一個瘦小的山賊大聲說道:“安郎君是蓋世英雄,了不起,我等徹底服了?!?p> 敬思一腳踢到那家伙屁股上,罵道:“你個腌臜馬屁精,這位是聞名塞下的大力郎君,還不快去伺候,把腳力安頓好?!?p> 這家伙是黃熊之弟,名黃貍,他和其他小賊一樣,對安敬思的豪邁勇武佩服的五體投地,恨不得為他牽馬墜蹬。見敬思吩咐,歡天喜地的大步上前,接過嗣昭的韁繩,把大黑馬拉進山寨里。
敬思大笑上前,拉住嗣昭的手臂說道:“官軍還沒到么?那就隨哥哥到寨子里去喝他幾杯,入娘的,這寨子里除了沒有女人,什么都有,爺爺都想在這里落草了。”
兩人并肩向寨子里走,一眾山賊簇擁著兩條沙陀好漢,以為官軍很快就到,他們可以帶著財帛到人煙輻湊之處,買田置業(yè),娶妻生子,過上安生日子。
嗣昭一邊向寨子里走,一邊向四周看了看,山賊們敬二人是客,只是遠遠跟隨,并不過分靠近。他這才湊到敬思耳邊說道:“你個拷不殺的夯貨,還在胡說八道,你大禍臨頭了,還不知曉么?”
敬思滿不在乎的說道:“明日就死,今日也要吃飯,總不能做餓死鬼吧。”
嗣昭低聲罵道:“混賬,秀容縣來了個陳縣尉,奉了竇文德那狗賊的密令,要將山寨屠戮一空,掩蓋寨子里和聶家的那些腌臜事,他們要殺人滅口,你們也不得活。”
敬思眉毛頓時豎起來了,罵道:“什么狗官,比賊都不如!惹惱了爺爺,帶著弟兄們殺到秀容縣,擰下姓竇的腦袋喂了狗!”
嗣昭嗤笑一聲,說道:“赤塘關(guān)劉黑塔親率1千鎮(zhèn)軍也來了,那可是精甲戰(zhàn)士,你們干的過人家?”
敬思吃了一驚,跌足叫道:“我就知道沙陀部的南蠻兒靠不住,你個賣口舌的黑毛鴉,出的什么餿主意,可把爺爺坑苦了,這可如何是好?!?p> 嗣昭笑道:“你也知道害怕,還不快快伺候酒肉,山人自有妙計?!?p> 敬思揪住嗣昭,叫道:“入娘的,官兵的刀都架到脖子上了,你還有心思說笑!”
嗣昭一把按住他,低聲說道:“你混鬧什么,生怕弟兄們聽不見么?這寨子里幾百人鬧將起來,我看你如何收拾?!?p> 敬思泄了氣,低聲罵道:“從今以往,爺爺再也不信你個混賬東西。”
兩人一邊嘀嘀咕咕,一邊大步走到堂上,高文集、田肇五等正坐在堂上,一眾山賊首領(lǐng)橫七豎八躺了一地,依然宿醉未醒,老高等主動當(dāng)了監(jiān)押官。
敬思根本不拿自己當(dāng)外人,拉著嗣昭大步登堂,幾個老成些的山賊進來了,其余山賊站了慢慢一庭院,提著大包小包,或坐或立,大聲說笑著。山賊們心情都不錯,這馬上就要受招安了,起碼脫了身上的賊名。
伙伴重逢,各自歡喜,眾人坐定見禮,有略通醫(yī)術(shù)的山賊給嗣昭裹了傷。敬思吩咐給嗣昭上酒肉,一個胖大婦人端上了羊肉水酒,嗣昭邊吃邊喝。
敬思問道:“事到如今,又該如何?”
嗣昭沒接話茬,只是問道:“呂家兄弟在哪里?”
敬思一指屏風(fēng),說道:“他倆讓我揍的狠了,躺在后頭養(yǎng)傷,還有高筍、黃熊幾個?!?p> 嗣昭點點頭,環(huán)視了幾個老賊一眼,說道:“弟兄們,我與敬思是總角之交,敬思上山,其實也是我們幾個定的計策,為了一舉剿滅你們和聶記柜坊,為我們自己,也為民除害?!?p> 眾山賊臉色變了,黃貍湊上來,說道:“莫非。。。莫非郎君要不利于我們么?”
嗣昭搖頭道:“不瞞你們說,本來我確實是這么想,但是敬思大兄與你們頗為投緣,我若負了你們,就是負了他,這樣的事我做不來?!?p> 高文集在一旁問:“那你打算怎么辦?”
嗣昭看了看眾賊,說道:“在官軍之中,秀容縣的狗賊居心叵測,他們才是要殺你們的人,而赤塘關(guān)劉鎮(zhèn)將則未必。
所以我以為,現(xiàn)在受招安還不是時候,為保萬全,弟兄們要立即離開山寨,先躲到系舟山深處。官軍到山寨還有半個時辰,現(xiàn)在走還來得及,等秀容縣土團退了,我再慢慢勸說劉鎮(zhèn)將,如此才萬無一失?!?p> 敬思說道:“對不住諸君了,爺爺也沒想到,官府之奸,一至于此?!?p> 幾個老賊說道:“安郎君也是為了我等性命考慮,大力郎君也沒有以虛言欺瞞我們,我們感激還來不及,如何會有怨懟之心。。。如此,我們就先撤出這里了?!?p> 嗣昭咽下一塊肉,說道:“且慢,我還有一句話?!?p> 高筍叔父高竹說:“郎君但說無妨。”
嗣昭說道:“呂氏兄弟,高筍、黃熊幾個首領(lǐng)傷重,你們帶著他們這些累贅,如何跑路?何況如果他們也走了,我又該如何向官府交待?諸位要是信得過我,就把幾位首領(lǐng)留在這里,我在這里向大家立誓,寧可我自己性命不在,也保住他們性命,直到大家都受招安為止?!?p> 敬思喝道:“不行,我信不過那些狗官?!?p> 嗣昭說:“劉鎮(zhèn)將是稽落部出身,是劉彥琮、劉琠的族人,是我養(yǎng)母的族人,他們都是直性講理的漢子,你也信不過么?”
敬思不吭聲了,屏風(fēng)后呂大說道:“安郎君的好意我等心領(lǐng)了,可是大力郎君說的對,我們不能走。”
黃貍問道:“大首領(lǐng)又是什么道理?”
呂大說:“如果官軍來了,我們都不在,豈不是耍弄人家,如何表明我們受招安的誠意?受弟兄們抬愛,奉我等為首領(lǐng),有飯我等先吃,有衣我等先穿,也到了我們?yōu)榈苄謧兩崦臅r候。
我們愿意為弟兄們投石問路,先探探風(fēng),若官府善待我們,大家再降不持。若官府不講信義,殺我們以求功,也總好過一鍋端。何況安郎君英雄蓋世,大力郎君也是直腸直肚的漢子,我相信他們,我們未必就死。老高,黃貍,你們快走,不要婆婆媽媽了。”
幾個老賊互相對視了一會兒,終于高竹說道:“既然如此,我們就謹(jǐn)遵大首領(lǐng)吩咐,若大首領(lǐng)不幸,我們就打進官府,殺幾個狗官,為大首領(lǐng)報仇雪恨?!?p> 安敬思喝道:“還有我,真要是你們不幸遭了毒手,我就和弟兄們一起殺官造反?!?p> 嗣昭也高聲叫道:“還有我!”
高文集卻目光看著別處,一言不發(fā)。
幾個老賊向屏風(fēng)后再拜,這才下堂,招呼眾賊一齊出了后山,向系舟山深處走去。狡兔三窟,深山還有其他巢穴,備足了糧食布匹,支持幾個月都不成問題。
看山賊們蜂擁離開庭院,敬思才收回目光,說道:“說來說去,罪魁禍?zhǔn)拙褪锹櫦夷切┕焚\,就算呂大他們遭了毒手,他們也別想有好日子?!?p>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一張白娟,遞給嗣昭。嗣昭接過來觀看,上面寫著密密麻麻的字跡,還有呂氏兄弟和幾個賊首的手印,甚至還有沙陀軍司倉佐的印鑒,正是這些賊人的口供。
這口供好生厲害,記滿了聶記柜坊勾結(jié)江洋大盜,劫掠客商,殺害無辜,甚至搶劫漕運,掠奪官資,一樁樁、一件件,年月日,地點哪里,參與為誰,都記得清清楚楚。
嗣昭哈哈大笑,問敬思道:“你知道寫的是什么?”
敬思說道:“我又不識字,都是田五兄筆錄,這是聶記枉法的鐵證。入娘的,昨夜折騰了一夜,就干這事了,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差點把爺爺撐死?!?p> 高文集顫聲說道:“入娘的,你是酒缸不成,十三個家伙合力也喝你不過,生生把幾百山賊喝服了?!?p> 嗣昭笑道:“不白喝,誰說粟特兒都是混賬,這件事就干的爽利。入娘的,咱們提著腦袋在這里廝混,要的就是這個東西,我看他個奸商,還敢在我沙陀軍面前威風(fēng)!”
敬思詫異的說道:“你什么意思?不借著這東西,讓皇帝老兒把聶家砍了?”
嗣昭搖搖頭,說道:“聶家樹大根深,王仆射公尚且要容他三分,不是一份狀紙就能扳倒的。不過有了這個東西,這條商路大約就通了一大半,最少貨出秀容縣再無障礙。。。也許,王氏駝隊又要多一個契東了。”
敬思罵道:“入娘的,我看你為了錢,連翔都肯吃。今日還跟姓聶的賊子打死打生,明日就想著聯(lián)股貿(mào)易了,真是個奸詐的南蠻兒,肚子里長牙,比姓聶的混賬還壞!”
嗣昭哈哈大笑道:“你也是駝隊契東,你想駝隊到處都是仇人,賠累無窮么?打服了再訂交,才是最牢靠的,學(xué)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