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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候從種田開始

第十三章:人心

王候從種田開始 兇猛的老狐貍 3113 2021-01-08 23:06:59

  海德彬緩緩站起身,退出了西廳,陳嬌娥膝行幾步,坐到書案之前,招手示意嗣昭上前,嗣昭也坐到書案前,兩人隔案而坐。

  嗣昭問道:“他真能醫(yī)治你的病么?”

  陳嬌娥默默點點頭,又搖搖頭,嗣昭不解的問道:“這是何意?”

  小婢拿起筆,在紙上寫道:讀《本草》,應(yīng)蟲不應(yīng),即入藥。

  嗣昭恍然大悟,不由得哭笑不得,這種治法實在再簡單不過。按照本草的藥名,一個一個讀下來,讀到哪個沒有回應(yīng),就是天性畏此藥無疑,豈不是??藨?yīng)蟲之物么。

  原來如此,說破了一錢不值,可若不是長期浸淫百草,熟知百病,一般人哪里能夠想到,名醫(yī)心智,確實不凡。

  嗣昭苦笑著說道:“既然已經(jīng)知道了法子,我們回去自己也能醫(yī)治,你又何必受他脅迫,入他那個鳥教。”

  陳嬌娥堅定的搖搖頭,寫道:是我本意,非受脅迫。

  嗣昭更加驚異了,皺著眉頭問道:“他們是什么,你比誰都清楚,入了這個教門,就再也出不來了,你這是與朝廷為敵,到底是為了什么?”

  陳嬌娥水汪汪的眼睛看著嗣昭,沒有說話,又似乎有千言萬語。

  嗣昭試探著問道:“是。。。為了我?”

  陳嬌娥重重點點頭。

  嗣昭看著她能說話的眼睛,遲疑著說道:“我還是不懂,你是說不愿累我么?可是我們已經(jīng)知道了醫(yī)治之法,下一步就是回云州,或者是木塔山,好好醫(yī)治調(diào)養(yǎng),我不會再帶著你東奔西走了,又有何處累我吶?”

  陳嬌娥拿起筆,沉思片刻才寫道:我待郎君以詐偽,郎君待我以至誠,父兄賣我,郎君活我,不畏官府,不惜生死,何以為報?

  嗣昭有些不懂,詫異的問道:“你是。。。如何欺我?”

  陳嬌娥咬咬牙,繼續(xù)寫道:兄無傷,父已歿,全系欺詐,只為錢財。

  嗣昭微微一笑,說道:“你胡說些什么,哪有的事?!?p>  陳嬌娥蘸飽了墨,繼續(xù)寫道:七娘大娘,承誨大夯,皆知我家事,一問便知。

  嗣昭目瞪口呆,如一盆冷水兜頭潑下,往事一幕幕在眼前。自己暗中給陳嬌娥的錢財,從未向李七娘和慕容大娘透露過,嬌娥家中事,也從來都是她自己述說,從來未聽其他人提起,她今天說的,也許才是真相。

  這一刻,他心涼似鐵,頭痛如麻,覺得整個廳堂都向他壓過來,讓他覺得喘不過氣來。

  他沒有惱怒,沒有憎恨,只是一陣陣傷心。自己當(dāng)幺妹一樣看待的女子,其實在她眼里,自己只是一個待宰的羔羊,一個可有可無的恩客。

  木塔師說,心是人之靈,無心就是行尸走肉。人心也最難測,這小婢。。。還有他人,究竟生的什么心?

  什么樣的人,要以父兄的災(zāi)禍,博取他人的同情,以騙取財帛?嬌娥啊嬌娥,你就如我的幺妹一般,我的幺妹向我要星星月亮,我也會去給她摘下來的,為何要用如此不詳?shù)闹e言?

  如果連眼前這個女子都不可信,那這世上還有誰能依靠?別人都說自己有智,可是這么簡單的謊言,自己竟然全無所察,智在哪里啊。

  赤誠變成了笑柄,親情變成了百戲,憐愛變成了愚夫,誰知道此刻他的苦澀,誰懂得此刻他的灰暗與冰冷。

  一時間,年少的嗣昭竟然想流淚,真實的人心幾乎擊垮了他。

  自從來到神武川,在無盡的毆打中,在大雪里,在冰河底,在生死之間,他不停的反抗,從不屈服。只有軟弱的靈魂才會在厄運面前屈膝哭泣,沙陀王氏沒有這樣的人,也容不得這樣的人,可這一刻,他真的想流淚。

  嗣昭用最大的毅力克制著自己,壓抑著拔刀殺人的沖動,他緩緩站起身來,轉(zhuǎn)身向外走去,他想離開這個溫暖的廳堂,他想讓寒風(fēng)吹裂自己的頭面,刺痛自己的肌膚。

  陳嬌娥哭喊著沖上來,死死攥住嗣昭的手臂,大聲說道:“妾身負(fù)郎君甚多,可是青樓之中,妾身日日受人譏嘲,被人欺凌,若沒有金釵珠翠,會被人永遠(yuǎn)踩在腳下?!?p>  小婢奮力向前,幾案翻倒,書籍紙硯散落在席上,整潔的廳堂頓時一片狼藉。凄厲的哭喊在廳堂之中不斷回蕩,顯得陰森而詭異。

  嗣昭頭腦中一片空白,他忘了周身的疼痛,忘了身下還拖著一個哭喊的女人,只是機械的向外挪著步子。他要離開這里,離開這個骯臟可怕的靈魂,遠(yuǎn)遠(yuǎn)逃開去。

  陳嬌娥還在哭喊:“妾身愿入景教,就是因為郎君真心難得,沒齒難忘。將來有一天,若郎君不幸落入景教之手,妾身就能以死相救,報大恩于萬一?!?p>  應(yīng)蟲的回應(yīng),和小婢的哭喊一模一樣,沒有分別,嗣昭卻聽不見,也不想聽。他拖著掙扎哭喊的小婢走過廳堂,走過回廊,走到階下,走到白雪覆蓋的庭院,寒風(fēng)吹到他頭面,吹透了他單薄的衣袍,那令人窒息的壓抑終于消失了,呼吸頓時順暢起來。

  陳嬌娥死死拉住嗣昭的袍袖,她知道已經(jīng)無法挽回他的心,但他的形軀、他的氣味多留一刻也好。世事真是奇怪,當(dāng)她一次次輕易騙取嗣昭血汗錢的時候,她只有成功的快感,沒有一絲愧疚。

  可當(dāng)這個傻子要離開她的時候,她卻覺得天要塌了,恐懼?jǐn)z住了她的心。再也不會有人用那么憐愛的目光看著她,再也不會有人保護(hù)她,寵溺她,再也不會有人為了她,在冰天雪地里整日枯坐,懇求仇人相救。

  嗣昭覺得身體越來越沉重,他機械的抽出橫刀,割斷了袍袖,全身一松。腳下頓時輕松起來,他隨手把大刀插回刀鞘,大踏步離開了崇信坊海宅。

  雪又下來了,風(fēng)卻漸漸小了,離開了海宅,嗣昭的頭腦清醒了很多。

  真實的嬌娥,對他打擊是沉重的,以至于他不敢面對。塞北的寒風(fēng)則不同,這種痛苦他已經(jīng)經(jīng)過太多了,習(xí)慣了,甚至覺得親切,寒冷刺激著他的頭腦,疼痛刺激著他的肌肉,使他很快找到了館驛的方向。

  放下吧,放下吧,他的幺妹終究不可得,還有太多的事情等著他。他沒有回海宅尋他的馬,信步踏雪而行,穿街過坊,直奔館驛。

  走到館驛街把角處,忽然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轉(zhuǎn)頭一看,正是一個旗亭,安敬思正在里面大喝特喝,醉醺醺的向他招手。

  嗣昭走了進(jìn)去,這旗亭很小,沒有幾個酒客,安敬思面前已經(jīng)擺了一大堆酒斛,天知道他喝了多少。

  見嗣昭走進(jìn)來,安敬思大叫道:“我還以為你死在海家了,入娘的,你讓我賣了馬匹結(jié)人家的酒錢么?”

  嗣昭轉(zhuǎn)頭看著酒保,酒保不滿的說道:“這家伙太能喝了,連喝了三天,一個錢也沒付,你若不來,我就要把這潑皮趕出去了。”

  嗣昭隨手抓出一把制錢,扔到柜上,喝道:“當(dāng)爺爺會賴你酒錢么?再打兩斛酒,遲慢的一刻,把你這鳥酒亭砸個稀爛,快去!”

  那酒保見這胡兒和前面那個一樣兇悍,不敢怠慢,匆忙收了錢,去上酒了。

  嗣昭坐到安敬思對面,自己倒了酒,仰首一飲而盡,一股暖意從腹中涌上來,不由得喝了一聲:“痛快!”

  安敬思大笑道:“個小南蠻兒,何時也如此爽快了!來來來,與我對飲十碗再說!”

  嗣昭也不說話,與安敬思鯨吞牛飲,不到半個時辰就飲了一斛酒,驚的酒保目瞪口呆,比喝水還快速,這些云州來的蠻子真是牛馬一般,入娘的。

  安敬思酒意上涌,笑道:“你的小娘皮死在海宅了?如何不見人影?”

  嗣昭不答,只是問道:“老高吶?”

  安敬思冷笑道:“還能做什么,那混蛋天天往內(nèi)衙跑,一個太原東市無賴,真以為自己是官宦人家了?!?p>  嗣昭將碗中酒一飲而盡,冷冷說道:“他是為了何家那孩子,總算干了件人事,不像你,說到底也就是個塞下牧羊兒?!?p>  安敬思一拳砸在桌面上,杯盤跳起翻倒,粟特兒大喝道:“入娘的,你們這些小兒輩懂得什么,爺爺必然是塞下第一個節(jié)帥!”

  嗣昭哈哈大笑,隨手取出一疊制錢,擺在酒案上,如同一個銅柱。他左右環(huán)視,并無酒客,他隨手拋了一把制錢在左側(cè)空酒案上,金木交響,制錢錯落分布,沒有規(guī)則。

  嗣昭笑道:“敬思,今日行個新鮮酒令如何?”

  安敬思醉眼朦朧,笑呵呵的說道:“若是吟詩射覆,爺爺可奉陪不得,其他無有不可?!?p>  嗣昭說道:“往日里你自夸武勇,取功名如糞土,今日你我就做一戲??吹綄γ婢瓢干系闹棋X了么?你若用這銅柱上的一枚制錢,擊中對面的一枚制錢,就算贏了,擊中不得,就算輸了,罰酒一斗?!?p>  安敬思大笑道:“你胡說些什么,制錢邊緣薄如紙帛,如何能兩相激擊?!?p>  話音未落,嗣昭隨意屈起手指,彈在銅柱最高層那枚制錢上,孔方兄激飛而出,正中對面酒案上一枚制錢,兩枚制錢邊緣大力相激,一同向遠(yuǎn)處飛落,濺在柜上,不知道落到哪里。

  酒??烊玳W電的踏出一足,將一枚制錢牢牢踩在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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