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拔志死了,割頸而死。
他的脖頸劃開一個大口子,血流滿地,樊庭觀冒死撲上去,要奪下他的解甲刀,賀拔志驚恐之下發(fā)力自刺,刺穿了整個脖頸,立即身亡,其尋死之意志實(shí)在是堅(jiān)定。
室中諸人各自表情不同,屠行簡木呆呆的看著血泊中賀拔志,監(jiān)軍劉敷光一臉驚恐。鮮血噴濺了樊庭觀一臉,他坐在血泊里,目光中全是絕望。
王恪用看著虛空之處,面無表情,幾個云中軍漢木在當(dāng)?shù)?,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劉敷光無力的說道:“屠公,你是來查案的,還是來殺人的?無憑無據(jù),逼死朝廷命官,你如何向大同軍上下交待,如何向圣人交待?”
屠行簡顫聲說道:“老夫只是循例問話,若不是你言語相激,他如何會下狠手自戕?!?p> 劉敷光猛的跳起來,指著屠行簡破口大罵:“你個占著馬槽的老狗,專事羅織,邊臣嘔心瀝血,被你等酷吏陷死,反倒賴在劉某身上,王鐸那狗賊到底要你來干什么!”
屠行簡垂頭喪氣,一言不發(fā)。
王恪用喝道:“夠了!”
劉敷光不怕屠行簡,卻有些畏懼王恪用,他雖然是名義的上官,有監(jiān)察諸將之權(quán)??墒撬肋@些邊軍跋扈慣了,可不像京城來的官兒,還講些朝廷法度,一旦發(fā)生兵變,第一個倒霉的就是他這個監(jiān)軍。
吃王恪用這一喝,他不敢硬頂,氣哼哼的一屁股坐到胡床上,指著地上的死尸,喝道:“到了這個地步,看你們?nèi)绾问請?!?p> 王恪用沖部下?lián)]揮手,說道:“把他先拖到一旁曲室,把這里清理清理。”
幾個軍漢聽從吩咐,兩個人上前去拖尸體,其他人把滿是血污的席毯扯出來,卷成一卷,一并拖走。
程懷素上前撿起帶血的解甲刀,樊庭觀忽然說道:“這是證物,要留給屠公,大家都看到了,這廝是畏罪自殺,并非旁人加害?!?p> 劉敷光叫道:“他是被你們逼死的!”
王恪用冷冷說道:“這里有誰對他用刑么?不做虧心事,他為何自盡?”
樊庭觀看著劉敷光,惱怒的說道:“當(dāng)著我們,你還敢拿他的家小相要挾,你才是逼死人證的罪魁禍?zhǔn)?!?p> 劉敷光冷笑一聲,說道:“天下有誰信你的胡言亂語么?”
屠行簡無力的揮揮手,說道:“庭觀,不必和這廝口舌爭,今日就到這里吧,你去清洗清洗,換了衣服,明日繼續(xù)和他對質(zhì)?!?p> 劉敷光冷冷說道:“老夫公務(wù)繁忙,明日就不奉陪了?!?p> 王恪用站起身來,手按刀柄,一只獨(dú)眼盯著大同監(jiān)軍,說道:“在這里,我只能服從屠公,請吧?!?p> 父子二人把劉敷光押到一旁的房間,那里還押著劉敷光的兩個隨從,幾個橫野軍漢不錯眼珠的盯著他們。
回到屠行簡的下處,云中將校已經(jīng)處理好了賀拔志尸體,正在走廊上警戒。王恪用沒有和他們說話,徑直推開房門,走進(jìn)靜室。
只見那刑部書記官正和屠行簡低聲說著什么,手里拿著幾幅紙撘,似乎在商議如何善后。屠家老仆正指揮著幾個倚翠樓的童仆,更換地席和氈毯,他們不發(fā)一言,只有目光中露出恐懼與驚慌。
屠行簡見王恪用進(jìn)來了,說道:“三郎君,劉敷光就交給你了,他是此案唯一的證人了,不能出任何差錯?!?p> 王恪用說道:“這混蛋不開口,什么都是枉然。”
屠行簡顯然已經(jīng)從震驚中冷靜下來,他微微冷笑一聲,說道:“他會開口的,龐君有一計(jì),讓他不開口也不行,你只管看住劉監(jiān)軍就好?!?p> 王恪用狐疑的看了刑部小吏一眼,不再多問,只是說道:“如此王某告退了,我去和樊副使商議一下防務(wù),劉敷光只帶了兩個隨從,就敢來云中驛,此事有些不對?!?p> 屠行簡和王恪用父子拱手告別。
出了房門,王恪用低聲對部下吩咐道:“蓋寓、鐵山、善友,你們兩個就在旁邊的房間歇宿,保護(hù)屠公。懷素、行審,你們和那兩個橫野軍看著劉敷光,1個半個時辰以后和他們換班,要萬無一失?!?p> 蓋寓說道:“若只是保護(hù)這幾個人,我們幾個能夠做到,警戒整個歌舞舍,人手可不夠。”
嗣昭忽然說道:“我有10幾個同好,我可以警戒一樓前后門和窗牗。”
昏暗中,王恪用一只獨(dú)眼看著嗣昭,良久才說道:“小心在意,去吧。”
嗣昭躬身施了一禮,轉(zhuǎn)身離開了。
樓下大堂一片黑暗,只有銅炭爐發(fā)出溫暖的紅光,一切都和醉紅樓的那一晚何其相似。只是他的伙伴更多,而敵人卻不知道是誰,但愿只是小心過度了。
嗣昭悄悄的摸了下去,把10幾個小兒聚到一起。醉紅樓的教訓(xùn)太深刻,夜深人靜,誰也不敢保證會不會打瞌睡,給敵人鉆了空子。
他把人手分成兩班,李承誨和王大夯各領(lǐng)一班,不當(dāng)班的就圍著炭爐睡覺,保證所有人都精力充沛。他自己,則時不時的巡視各個警戒位,督促大家打起精神。
這個略顯破敗的歌舞舍,貌似沉寂,實(shí)際劍拔弩張,不知道多少雙眼睛在黑暗中大張著。
在歌舞舍之外,徹骨的寒風(fēng)之中,橫野軍士卒圍著火堆,默默監(jiān)視著驛門、道路、馬廄等關(guān)鍵位置,把這座倚翠樓保護(hù)的如同鐵桶一般。
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一陣更鼓聲過,已經(jīng)是五更時分,外面的大雪已經(jīng)停了,寒風(fēng)依然呼嘯。捅破一層窗紙,可以看到風(fēng)卷著積雪,如同一道雪幕,除了不遠(yuǎn)處的火堆,幾乎看不到什么。
張彥澤打著哈欠,低聲說道:“天快亮了,不會有賊來了,睡吧?!?p> 嗣昭說道:“這個時候人最困倦,最容易遭賊,精神一些?!?p> 就在這時,樓中突然傳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在寂靜的黑暗中顯得凄慘而恐怖。
還沒回過神,二樓已經(jīng)一片大亂,慘叫聲、喝罵聲、兵刃撞擊聲、門牗翻倒聲、杯盤碎裂聲轟然爆發(fā),交織在一起,如同一場名伶大戲。
小兒們驚的紛紛跳起來,向樓上張望,只見樓上一片驚呼亂喊,燭火搖曳,一眾女伎琴工,童仆廝養(yǎng),披頭散發(fā),衣衫不整的四處亂竄,不少人順著樓梯向下涌,擠的如同羊群一般。
嗣昭大叫一聲:“不好!”
他忽然意識到,賊人不可能從正門進(jìn)入樓中,他們是從樓頂摸進(jìn)來了,那也是大家都沒有想到的,根本沒有防備?,F(xiàn)在后悔也已經(jīng)晚了,樓上人手太少,必須立即上去支援,他抽出鞘弓就向樓上跑,卻被涌下的人群沖的東倒西歪。
李承誨拔刀在手,沖小兒們大喊道:“還看著干什么,上?。 ?p> 一眾小兒叫喊著向樓上沖,把驚慌失措的人群沖散,終于沖上二樓。迎面一個小女子尖叫著,直直撞到嗣昭身上,把嗣昭撞的一個趔趄,他一把把那女子扯住,兩人撞在墻壁上。
不是陳嬌娥是誰。
嗣昭大叫道:“出了何事?!”
陳嬌娥尖叫道:“殺人啦,樊副使被殺了,快去救李七娘!”
嗣昭扔下小娘皮,撒腿就向里面跑,跑到一個岔路,卻不知往哪個方向。兩邊都有廝殺聲,燈火亂搖,打成一團(tuán)。
李金全從后面沖上來,指著西面喊道:“那邊!”
又有幾個小兒沖了上來,大家并肩向西面跑了十余步,只聽一聲尖叫,李七娘渾身是血的向這邊跑過來,一邊哭喊著:“快救我,賊人在殺人!”
嗣昭一把扶住她,大喊道:“你受傷了!”
李七娘哭道:“嗣昭,快去救樊郎君!”
嗣昭把李七娘推給李金全,抽出一支雕翎箭搭在鞘弓上,貓著腰向前跑了幾步。突然,兩個人扭打著從一間寢室中滾出來,口中發(fā)出的吼叫不似人聲。
借著房中燈火,可以看到一個是樊家仆役模樣,一個黑衣蒙面,是刺客。幾經(jīng)翻滾,那黑衣刺客終于騎到仆役身上,兩手握著一柄短刀,向下猛刺。
仆役生死只在一線,只能死死握住刺客手腕,不讓鋒刃刺到自己身上,口中發(fā)出絕望的呼喊。
嗣昭站起身,張弓搭箭,一箭把刺客腦袋射穿,那刺客向下就倒。嗣昭順手又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顧不上地上半死的仆役,一躍而過,沖進(jìn)房中。
只見房中已經(jīng)打成一團(tuán),橫野軍副使揮舞著一柄短刀,和兩個蒙面刺客拼死搏斗。兩刺客都是橫樣大刀,已經(jīng)把樊庭觀砍的渾身是傷,他腳步踉蹌,卻依然揮舞著白刃,死戰(zhàn)不退。地上還倒著兩個死人,看模樣,一個是仆役,一個是蒙面刺客。
揮刀廝殺的三個人早已糾纏在一起,分不清敵我。嗣昭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把鞘弓開的滿滿,就在一個黑衣刺客脫離糾纏的瞬間,弓弦一松,利箭閃電一般射穿了那家伙的脖子。刺客大刀落地,雙手握著箭桿,痛苦的摔倒在地。
就在這一瞬間,樊庭觀肩上又挨了一下,鮮血噴濺。他大叫一聲滑倒,單膝跪地,一手扶地,另一只手依然緊緊握著手中短刀。
背后突然出現(xiàn)威脅,讓那刺客無暇一刀結(jié)果樊庭觀,回頭觀看,正看到嗣昭手中還舉著弓。那家伙大吼一聲撲過來,此時嗣昭手中只有一張弓,白刃迎面而來,他一慌,竟然呆住了。
心中一個聲音在叫喊,完了,我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