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蘇醒

　　眼前的婦人就是丞相夫人吧。俞綿心想，她對一切都好奇，譬如這架子床，就是以前寒火鄉(xiāng)家中沒有的，雕刻的花紋精巧復(fù)雜，方才醒來時湊得近，還能嗅到些許木頭香，其上罩著的輕紗質(zhì)帷帳柔和艷麗，床邊一張鏡臺，其上擺著兩三個色彩艷麗繪畫精美的首飾盒，兩盞人形座銅燈置于左右，連床腳下放的腳踏都是精細做工，更別提窗邊的一張帶幾長榻，細看榻邊繪著淡色的山水畫，坐墊皆是絲綢料子。

　　俞綿覺得簡直稀奇極了！

　　薛夫人與年輕女子念叨著又說了一些家常話，見薛瑩楊一言不發(fā)，不若往常般愛黏在自己身邊撒嬌，問道“楊兒是累了么？也對，才醒來娘和你姐姐就過來了。”

　　薛夫人勾了勾自家女兒鬢角碎發(fā)，憐愛地看著她：“看看，實在是憔悴極了。楊兒先休息會兒吧，晚些再讓那些醫(yī)師進來瞧瞧?！?p>　　俞綿不作聲，圓溜溜的眼睛因為臥病在床也黯淡了下來，她打量著婦人，試著說道：“您是…娘親？”

　　薛夫人聞言皺眉，發(fā)覺異樣，招來一旁的小含，問道：“這是？”

　　小含聞言，低聲將薛瑩楊醒來后的表現(xiàn)一一描述給兩位主子聽，薛母聽罷大驚，當(dāng)下就命門外候著的醫(yī)師進來給薛瑩楊看診。

　　幾刻鐘后，醫(yī)師們言明，失憶之癥許是受驚加上連著兩日的高燒所致。

　　薛夫人聽聞此言，頭疼無奈，問：“可有何方法治這病癥？”

　　醫(yī)師們面面相覷。

　　沉默了一會兒，一位頭發(fā)花白的醫(yī)師回道：“雖沒有醫(yī)這癥狀的確切方法，不過夫人可試試用些補腦養(yǎng)神之藥，說不定能加速二小姐恢復(fù)?！?p>　　“如此便也只能這般，多謝大夫盡心?！?p>　　薛夫人嘆道“不管怎樣，我乖兒總算醒了?！痹捖?，緊緊抱住薛瑩楊。

　　“母親，晚些父親下差回來再細談吧，不如先讓妹妹休息會兒，我送您回景園?！毖﹁h低聲道，“玥兒認為，此事等晚一些薛煥請的巫師來了，也許有法子。”

　　薛夫人聞言，松開薛瑩楊，點了點頭，目光慈祥地看了看她。囑咐清玉園的侍女們：“給小姐洗漱干凈，服侍她休息?！?p>　　“是，夫人?！笔膛畟凖R聲應(yīng)道。

　　“我兒不怕，娘晚些過來，你爹也來，好好休息會兒，有什么需要的盡管吩咐人去取，我兒不怕。”薛夫人臨走前拉著薛瑩楊的手，湊在她而言低聲叮囑了幾句。

　　俞綿點頭。

　　薛夫人一行人走后，清玉園一下便安靜了下來。

　　俞綿一一詢問了幾個侍女的名字和底細。

　　阿紅是才撥過來的，干些燒水洗衣之類的雜活，十七歲，臉圓圓的，膚色黝黑，說起話來大大咧咧，有幾分男子的豪邁。

　　阿香是薛瑩楊八九歲從薛夫人身邊搬出來，獨住一園時，府上特地買回來替她打理上下的侍女，比薛瑩楊大上兩歲，看上去稚氣未脫，笑眼彎彎的，一副“萬事只求半稱心”的知足模樣。

　　小含是薛瑩楊兩歲時就安排在她左右，陪伴她一起長大，將來要隨嫁的侍女，與阿香一般大小，許是從小便養(yǎng)在薛府的緣故，小含雖五官算不上好看，但皮膚細膩光滑，身上穿的也比另外兩個丫鬟體面些。

　　俞綿醒來已經(jīng)有近半個時辰了，肚子空空，胃里酸水翻滾，看著空空的桌面，她嘟著小嘴，嘟囔道：“這么大的府邸，難道都不備些點心之類的么…”

　　小含離她最近，耳朵又尖，知道自己主子餓了，隨即喊阿紅去小廚房煮些清淡小食。

　　俞綿此時哪里還會不知道事情的大概，可能是怪力亂神的東西把死去的丞相府二小姐收走了，讓她這個游魂這個冒牌貨當(dāng)了薛二小姐。以前寒山哥哥經(jīng)常背著大哥二哥給她買話本的，那些寫妖怪的話本里喜歡這么寫，那時她因為十分深信大哥的話，認為世上沒有這些事兒，根本不怕，反倒看得癡迷。

　　她向來只當(dāng)故事看，這回總不會是真的吧…薛二小姐那肯定是跟她俞綿長得很不一樣才是，那等這些人走了，看看自己的容貌，真相便會揭開。

　　思及此處，她暫時按下心中的懷疑。

　　想起剛才小含的話還沒說完，打發(fā)了阿香到府外去買些點心。

　　兩個丫鬟出門后，俞綿慢悠悠走到榻前，拍拍自己身側(cè)，示意小含也坐。小含見狀也不拘禮，坐了過去。

　　俞綿看著小含自如的樣子，想：這丫頭跟薛二小姐關(guān)系十分親近，否則一個丫鬟做出這樣的舉動，是越禮的。

　　“吶，你方才說還有一個少爺怎么了？說清楚?！庇峋d撐著腦袋洗耳恭聽，手指一下一下叩在案幾上。

　　“回小姐，還有一個少爺是一直寄養(yǎng)在我們薛府的，按輩分算是您的堂兄，名叫薛紹卓，原住在薛家老宅，乃是老爺兄長家庶出的兒子，據(jù)說這位主子在薛家老宅生活得挺辛苦的?！?p>　　“嗯？怎么說。”

　　“卓少爺為薛家大爺?shù)牡谌挎已υS氏所出，薛許氏在誕下卓少爺沒幾年就得病沒了大爺家的正房是個頂頂厲害的，卓少爺也就過得苦些，不過后來小姐您回老宅時把卓少爺要回來薛府了，具體是怎么回事，您并未與小含細說，奴婢就不清楚了…”

　　“哦，說點別的吧?！庇峋d摸摸餓扁的肚子。

　　“是?！毙『?，“小姐們中，您排行老二，上面的大小姐與您乃一母同胞所生，大您五歲，兩年前嫁與廷尉左監(jiān)魏綸魏大人。另外兩位小姐分別為孫姨娘與劉姨娘所出，三小姐薛萍兒四小姐薛雅芬一位十五一位十四，實際上都年長于您，但咱們夫人重嫡庶輩分，名分上還是小姐您排在前面?！?p>　　“萍兒小姐與雅芬小姐身份卑微，只能在家里請先生教書，并未與您一塊兒進國子監(jiān)。吃穿用度上，也是分開籌備的，平日里兩位姨娘與兩位小姐住在云嵐園，與咱們清玉園接觸不多。”俞綿皺眉，小含此言所含貶義明顯，自己的丫鬟不待見兩個庶女姐妹嗎？

　　“還有呢？除了薛煥，我平日還與誰走得近些?！?p>　　“回小姐，大鴻臚王大人家的幺女王心和與您私交甚好，您臥病這幾日王五小姐也來過一回。”

　　“知道了?！庇峋d打了個哈欠道：“這煮東西也需要這么久啊，我好餓?！?p>　　小含剛要說下去催催，房門便被幾下叩響了，阿紅端著餐盤走了進來，還沒等她放下，俞綿就對著餐盤上放著的一碗青菜粥和兩盤小菜抱怨道：“就算是官家小姐也不能就吃這么一點兒吧，又不是小雞的胃…”

　　“這青菜粥再給我來一碗?！庇峋d扶額無奈。接過瓷勺，吹了吹粥，一口一口吃了起來。

　　兩個丫鬟面色稍變，小姐這…怎么失憶癥還增加食量嗎，從前小姐可是連這一碗青菜粥都裝不下的小肚子。

　　遣退兩個丫鬟后，俞綿從榻邊走到了鏡子處，望著眼前銅鏡，她卻有些遲疑，撫著臉猶豫了一會兒，片刻后，她鼓起勇氣，將臉湊到鏡子前。

　　啪嗒！

　　裝金載銀的首飾盒被碰落到地上，金銀珠寶、步搖玉釵散落于少女腳邊。

　　少女卻沒心思管這些，扶著梳妝臺坐下。鏡子里的少女面色泛白，一面是被受驚所導(dǎo)致的面白，另一面則是少女十余年來錦衣玉食的嬌貴生活養(yǎng)出的她膚色如白瓷、細膩光滑的臉蛋。眉如遠山含黛，一雙眼睛似云中月水中花，長得十分叫人憐愛，睫毛又濃密，給眸子增添了幾分妖艷，鼻子挺而小巧，唇如蜜桃，粉嫩水潤。是一等一的美人長相。

　　吃了藥又吃了粥，面色許是好了些，瞧著沒想象中那么憔悴。倒有一種容光煥發(fā)之態(tài)。

　　“小姐？您怎么了？”阿紅在門外掃地，聽見呼聲有些焦急，擔(dān)心自家小姐身子又不好了。正要推門而入，聽見屋內(nèi)少女的聲音：“我很好?！北惴畔滦膩怼?p>　　可真漂亮，俞綿緩過神來后，腦子中第一想法是這個。

　　再才想起來自己換身體的事，想來，只能是與她之前所想的一樣了。

　　她成了丞相府千金。

　　收拾好地上的首飾后，俞綿獨自躺在床上東想西想。

　　嗐，薛家二小姐是活了過來，可俞綿卻丟了性命，哥哥們一定著急壞了，二哥那個膽小鬼，絕對又哭鼻子了。

　　她俞綿在后山上喂的那只小黑狗可沒著落了，還那么小，沒人喂該餓死了。

　　寒山哥哥答應(yīng)她過幾天帶她爬霍山呢，這下一時半會兒也見不著了。

　　還有啊，她藏在書庫進門右轉(zhuǎn)第三排柜子上第一行第六列書里的三枚銅錢也打水漂了，那原是備著給二哥進京趕考買糕點吃的。

　　從前覺得再普通不過的事兒，到了當(dāng)下，也珍貴起來。

　　俞綿想著想著，想起讓自己喪命的小池塘，那是離家最近的嬉水之處，往年夏天總有自家哥哥陪著玩兒，在池塘邊的小水坑里抓青蛙抓小魚；想起思理堂院子里的兩棵桂花樹；想起年年秋季她同哥哥們、隔壁家的桓大桓二兄弟一起摘桂；想起寒山哥哥為她買的那些話本…

　　等等，話本里寫的若像如今這般成真了，豈不真有鬼神...俞綿不禁打了個寒蟬，一把將被子扯了過來。躲了一會兒，熱得滿頭汗，只好出來。

　　又想起做薛二小姐的好處，父親是當(dāng)朝丞相，娘親那么疼她，兄弟姐妹又多，好吃的想必也不少，吃穿用度都是上上等，想念書啊，再也不用清晨點書的時候偷偷翻書，也不用耽誤哥哥們的時間來教她了。

　　翻個身，俞綿把臉蹭在柔軟舒適的枕頭上，望著窗戶外邊的大樹發(fā)呆。

　　夏風(fēng)穿過樹葉的縫隙吹進屋里，與屋內(nèi)擺著的大冰塊打了個照面，于是變成涼風(fēng)，俞綿深呼吸，植物的味道，她簡直覺得涼風(fēng)在圍著她繞圈了，真舒服。

　　許是一上午想了太多，少女睡了過去。

　　蘇熠推門進入，便見屏風(fēng)后，一身著姚黃色長裙的少女趴在床上，艷麗的帷帳襯得她像極了趴在花蕊中睡著的仙子。蘇熠只瞧了一眼，便匆匆移開眼去，臉頰升起兩抹淡紅，自知失禮，三兩步慌亂退出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