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群龍無首的流民隊伍歸屬于杜英指揮,自然也就意味著杜英也不再是只有幾個親衛(wèi)、完全依靠著杜氏之威名讓大家臣服的小年輕了,任何人都不能無視杜英手上的力量而妄談把這位少主攆下去。
更何況周圍的不少小村寨,支持的也都是杜英,而不是少陵塢堡之中其余的某一個人。
甚至少陵塢堡現(xiàn)在已經(jīng)隱隱有周圍諸多塢堡之首的架勢在,也是因為杜英。
少陵塢堡現(xiàn)在可以沒有任何一個人,但是不能沒有這位杜氏少主。
其實王猛也好,杜英也罷,心中還是很清楚的,他們能夠輕而易舉的打破眼前的僵局,一下子讓整個長安城南的局勢發(fā)生變化,還是因為桓征西北伐的外力。
這一潭死水,本來很難活起來,只不過顯然已經(jīng)讓韋氏塢堡以及其后的秦國給硬生生的攪渾了。
各個塢堡已經(jīng)各自為政這么長時間,臣服也只是名義上的臣服,甚至像是少陵塢堡、周氏塢堡之類的,實際上除了會繳納稅款之外,幾乎就和朝廷沒有任何一點兒往來。
因此秦國想要通過韋氏來調(diào)動這一股力量,自然也就打破了原本各個塢堡之間的平衡。
杜英和王猛只不過是恰逢其會罷了。
不過沒有點兒膽子,自然也不可能抓住這個機會。
杜英已經(jīng)看到了韋逵。
穿過一道道人影,韋逵也看到了這個年輕人。
韋氏的崛起,在即將接近頂峰的時候戛然而止,就是因為眼前這個年輕人。
韋逵深吸一口氣,伸手撥開擋在前面幾名韋氏士卒,迎向杜英,慘然一笑:“這一戰(zhàn),你贏了,而且贏得很徹底。”
“剛才韋邊也向我說了這句話。”杜英負(fù)手,注視著眼前這個對手,“很感謝他對我勝利的承認(rèn),所以我會讓他成為韋氏下一代的主人,至少算是給韋氏留下點兒香火?!?p> 他很清楚,以韋逵出身世家的風(fēng)度,這個時候又已經(jīng)把兵刃收起來,自然是不可能突然襲擊自己的。
嗯,真是一個風(fēng)氣還不錯的時代啊。
韋逵眉毛一挑,杜英的意思自然也很明確了。
他已經(jīng)不打算給自己留下任何一點兒活路。
顯然杜英并不期望像韋逵這樣的人物繼續(xù)坐在韋氏族長的位置上,這只會埋下隱患。
相比之下,韋邊顯然更容易控制一些。
那留給韋逵的,就只剩下最后一條路了。
韋逵低聲說道:“韋氏塢堡是不是也已經(jīng)危在旦夕?”
“蔣兄已經(jīng)親自率蔣氏兵馬前去?!倍庞⒕従徴f道,同時瞥了一眼恭敬站在一邊、一言不發(fā)的林氏首領(lǐng),“估計林氏的兵馬也已經(jīng)在路上了,所以韋氏塢堡不管最后落在誰的手中,應(yīng)該都已經(jīng)難以保全所有了?!?p> “那郭群,也是你的人?”韋逵又想起來了什么。
杜英不置可否。
“是個人才?!表f逵忍不住夸獎一聲,“于刀刃環(huán)逼之下面不改色,不然可能余還真的不會上當(dāng)。”
“或許吧?!倍庞⒌f道。
韋逵不由得搖了搖頭,自己的麾下怎么就沒有這樣的人物呢?而假如來的不是這個“郭群”,自己會不會上當(dāng)呢?
杜英的這句“或許吧”,難道是他在表明,自己報仇之切,會讓自己失去理智,實際上不管來的是誰,都愿意試一試么?
就像飛蛾撲火那樣,試一試。
因為自己多年積攢下來的心血,一戰(zhàn)付之東流,所以從一開始,自己實際上就已經(jīng)失去了理智?
韋逵不知道。
但是他清楚現(xiàn)在這無非亦是一次“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自己一直以為自己應(yīng)該是黃雀,就算是再不濟,也應(yīng)該算是螳螂,而作為秦國手中的一把刀,秦國應(yīng)該算是那個黃雀,到時候便宜了秦國又何妨,反正韋氏也肯定會有機會進入到秦國朝堂之中,徹底擺脫現(xiàn)在作為一個世家塢堡、只能參與村民械斗的局面。
結(jié)果到現(xiàn)在他才意識到,原來自己甚至都不是那只螳螂,而是那只蟬。
只是不知道杜英、林弊、秦國、桓溫,這關(guān)中紛紛入局的人物之中,到底誰又是螳螂,誰又是黃雀,而誰······
又會是新的蟬?
韋逵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帶著韋氏起高樓,又一手把這高樓推倒。
這感覺,不怎么樣。
“這些韋氏子弟······”韋逵回頭,看向杜英。
臉上沒有了剛才的肅殺之氣,更多的是幾分滄桑。
杜英淡淡說道:“余非屠戶,自然不會趕盡殺絕。韋氏若是能為我所用,甚至余亦會一視同仁?!?p> 韋逵對于這個回答顯然很滿意,不過想到了什么,又澀聲說道:“在這紛亂之中,太過仁慈或許并不是好事。”
杜英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這是在勸我要把韋氏趕盡殺絕么?”
“假如你想要這么做的話,我說什么都沒有用;假如你不想這么做的話,那我怎么說都沒有用,不是么?”韋逵的聲音出奇的平靜,平靜的旁邊的于談等人都想上去給他一拳。
拜托,拿出來點兒失敗者的樣子好不好,你這不痛不癢的神情,真的很容易讓人氣餒啊。
杜英卻是一笑。
假如什么人隨便說一句話就能改變,那么這就不是杜英了。
兩世為人,杜英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很清楚自己的底線在哪里。
此時,他有些無奈的發(fā)現(xiàn),楊盤也好,韋逵也罷,這些看透了整個局勢,甚至于對自己都看透了很多的人,竟然都是自己的對手。
懂我的,都是對手。
這還真讓人覺得滑稽。
不過又或許是因為,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所以他們還真的在這個時候看出來了點什么。
杜英饒有興致的問道:“那為什么還要提醒我呢?”
“因為這關(guān)中的風(fēng)云,未來說不定真的是由你來攪動。”韋逵竟然也露出了笑意。
剛才自己所困惑的那些什么螳螂和蟬的問題,這個時候,他好像已經(jīng)得到了確切的答案。
杜英怔了一下:“承你吉言。”
“避免無謂的殺戮,或許也是一個破局之法?!表f逵搖頭嘆息,“這亂世之中的人們,渴望的終究只是活下去,你給他們這個機會,他們就會愿意為你付出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