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領不一定要有狠辣之氣,但是一定要給人心安的感覺,要能夠講究道義、可以在發(fā)生矛盾的時候不偏不倚,如此大家才能信服并且愿意追隨。
眼前的楊盤,的確就符合這些特點。
而楊盤的副手季權(quán),身材瘦削,臉上還有一道傷疤,瞇著眼打量著杜英他們,無疑他的傷疤也在告訴杜英他們,這絕對是一個不好對付的狠角色。
楊盤和季權(quán)的分工,之前殷舉就已經(jīng)告訴過杜英了,而現(xiàn)在杜英再實地打量一下這兩個人,心中更是有數(shù)。
很明顯,楊盤負責在營寨內(nèi)拉攏人手、穩(wěn)定后方,而季權(quán)則負責出去和別的塢堡爭斗。
塢堡的確是非常有意思的一種社會制度,不同的塢堡之間相互聯(lián)合,又有可能為了蠅頭小利而大打出手,這些都是很常見的。
換句話說,塢堡實際上也就相當于一個個小國家了,只不過遠遠比不上西方城邦制中好歹還能夠稱之為城市的那一個個國家的規(guī)模罷了。
說起來也很有意思,在華夏的歷史上出現(xiàn)的,要么就是割據(jù)一方甚至一統(tǒng)天下的強國,內(nèi)部足夠的團結(jié),要么就是這種細細碎碎的塢堡制度,已經(jīng)分散的不能再分散了,幾乎觸及了人作為一種群居動物所能夠接受的底線。
至于西方那種如同散沙一樣但是各自還都有影響一方能力的城邦制度,在華夏的歷史上,說實話還真的沒有怎么出現(xiàn)過,也就是夏商周那個時代算是了,不過即使是在那個時代,各路諸侯對于中央王朝還是保持言聽計從的,歸根結(jié)底還是天下只有一個皇帝、只有一個人說了算的時代。
而且夏商周······那已經(jīng)是很久遠的事情了,甚至都還是奴隸制度,而城邦制實際上應該算封建社會的一種。不過杜英不是社會學家,他也沒太有興趣深究這里面到底是因為文化還是地緣導致的,他只是知道,華夏的向心力和團結(jié)力,很有可能是這個民族能夠歷經(jīng)無數(shù)戰(zhàn)火,反而海納百川、愈發(fā)強大的根源之一。
至于現(xiàn)在,確實是華夏歷史上最混亂的時代之一。
獨立于朝廷管轄范圍之外,只是聽調(diào)不聽宣的各個塢堡,相互之間自然多有摩擦,畢竟為了養(yǎng)活自己這一大家子人,自家沒有糧食的時候就只能到別人家搶了。
季權(quán)此人敢打敢沖,和周邊塢堡的幾次交手中都把對方打的心服口服,最終周圍塢堡都不敢沒事跑到少陵這邊來找茬,而季權(quán)的兇名也因此傳播開,即使是很多地方官吏,都不敢輕易來招惹,再配合上楊盤的名號以及安撫人心的手段······
講道理,杜英覺得殷舉他們并不是無能,而是對手確實很強大。
這種恩威并施,誰受得了?
而季權(quán)臉上的那道傷疤,根據(jù)殷舉所說,是前年一場戰(zhàn)斗中落下的,當時他滿臉鮮血猶自沖殺,有如鬼神一般,嚇得對面的人一時潰不成軍,也是因此一戰(zhàn)成名?,F(xiàn)在他把這傷疤掛在臉上,就像是向所有人炫耀自己的功勛一樣,也讓村寨之中的人無時無刻不想起他曾經(jīng)為村寨所做的貢獻。
杜英也不得不承認,這絕對是個狠人。雖然塢堡之間的戰(zhàn)斗說好聽點叫戰(zhàn)斗,說難聽點就是打群架嘛,不過能夠在上百號人的群架之中脫穎而出,那也不簡單了。
季權(quán)瞇著眼,打量著杜英他們,露出一口黃牙。
只是不知道他是表示自己的兇狠,還是因為瞇眼皺眉這個動作拉扯到了臉上的傷口,疼的。
杜英微笑著和楊盤、季權(quán)見禮之后,當仁不讓地坐在了最上方原本屬于殷存的位置。
楊盤臉上頓時露出不愉之色,這個位置是他覬覦了很多年的,這么長時間來他所做的一切努力似乎都是為了能夠坐在這個位置上??墒乾F(xiàn)在一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杜氏少主就能夠輕而易舉的做到自己一直想做卻沒有能夠?qū)崿F(xiàn)的事情,焉能高興?
不過不高興歸不高興,楊盤還是客客氣氣的和殷舉等人再一次向杜英拱手見禮。
大家心里都清楚杜英是為了什么而來,所以現(xiàn)在先尊重他一下并沒有任何問題,等會自然有雙方因為挑明觀點而爆發(fā)沖突的時候。假如現(xiàn)在就表示出來對杜英的不滿,那未免太刻意了,反倒不一定會獲得人們的支持。
“諸位,”杜英沉聲說道,“余身為杜陵杜氏少主,亦是涼州新任扶風校尉,奉涼公之命,收攏兵馬,配合大晉征西將軍征討關(guān)中,驅(qū)除胡虜,重開華夏!”
大堂上的氣氛隨之一變。
今日的會面到底會以怎么樣的形式開局,大家實際上各有想法,不過誰都沒有想到,杜英竟然會直接亮明自己之前并不為人所知的身份。扶風校尉,不管怎么說也是一個校尉,哪怕這是涼州的校尉,也是有其存在的價值和意義,至少比白身或者這些塢堡之中自己封的什么將軍啊、校尉啊來的貨真價實不說,現(xiàn)在涼州又在名義上聽從于晉朝的指揮,因此即使是桓溫本人在此處,也不會否認杜英這個校尉的真實性。
也就是說,杜英是真真切切具有帶人配合桓溫以起兵進攻秦國的能力。而且這也意味著,楊盤和季權(quán)他們就算是真的對杜英起了歹意,也不敢下殺手。一旦桓溫拿下關(guān)中,到時候原來涼州的杜氏真的有可能卷土重來,又如何不會調(diào)查杜英之事,試問楊盤和季權(quán),誰能夠在大世家的手心中跑掉?
官家的人并不可怕,地方上的官吏還得禮讓他們這些塢堡三分呢。世家的人也不可怕,因為兵馬大權(quán)都掌握在朝廷手里,世家在和平年代的確說話很有分量,但是在戰(zhàn)火紛飛之中也不過就是一群喪家之犬罷了,對著平頭老百姓才能耍一耍過往的威風。
但是既是官家的人又是世家的人,那就很可怕了。
這意味著他們要兵馬實權(quán)有兵馬實權(quán),要聲望名聲有聲望名聲,的確不是那么好惹的。
一時間殷舉和于談等人都露出喜色,他們也沒有想到杜英竟然還有這么一重身份在。而楊盤和季權(quán)則咬緊牙關(guān)。
這一次還真的是來了一個硬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