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希文百無聊賴地走在嚴(yán)州街頭,隱藏自身存在的方法莫過于擁于人群,只要簡單的易容,不會被一眼認(rèn)出,就不會有誰向他看來。不對,此時正有一道目光投來,楊希文不著痕跡地歪了歪頭,余光里映出一個蒙著黑巾的人影,在巷子里一閃而過,楊希文無奈地嘆了一聲,擠出人群,握緊了袖中暗藏的短杖,提步追去。
那人影貼地疾行,直往前滑去,楊希文腳步不停,恍似雁行。小巷安寂,深鎖清幽,那人影忽地一拐,拐入一棟似廢棄的小樓。楊希文停下來,仔細(xì)地看了看小樓二層窗上擺著的廢舊茶碗,小心翼翼地翻過院墻,蹓過中庭,在木門上輕扣了五下。
吱呀
木門開了,楊希文閃聲進(jìn)去,反手合上了木門。那黑衣人已站在屋內(nèi),見他這般小心作態(tài),不由粗啞地笑了一聲:
“楊兄,何必如此小心。”
“不小心不行啊……這幾天做的事實在是太大了,裝作江洋大盜也沒有必要去劫太守發(fā)到京師的賀禮啊?!睏钕N南肫甬?dāng)天的遭遇來,要不是有寶通境的周老壓陣,唐巧巧和他多半要交代在那里。最后出現(xiàn)的黃衣道士一個照面就祭起一張符傷了唐巧巧,若不是周老及時出手,楊希文就要血濺當(dāng)場。唐巧巧至今仍滯留在嚴(yán)州派駐地養(yǎng)傷,綠林里剛剛聲名鵲起的兩位好漢只好暫別江湖了。
“那仍是七天后的老時間?”
黑衣人點點頭,低聲應(yīng)了一句,回問道:“對了,王爺要你做的那個假身份做的如何了?”
楊希文苦笑了一聲,道:“還可以吧?!?p> 黑衣人點點頭,身影陡然消失,一張黃紙裁的紙人飄飄落下,無風(fēng)自燃。
真羨慕嚴(yán)州派的奇功。楊希文想到自己功法飄渺的前路,走到二樓,將茶碗換成一個爛木盒,就走下樓去,他最后看了一眼紙人留下的灰燼,就關(guān)上門,準(zhǔn)備去尋這幾天用假身份交到的唯一的朋友———一個叫陳軒的胖子去了。
……
穿金戴銀的雄健漢子焦急地在黃梁下踱著步,腳上的鞋子反穿著,此人正是地陷三尺,天高一丈嚴(yán)州太守劉吾芒。
“劉農(nóng),貴客還沒到嗎?”
下首一個師爺打扮的中年人擦了擦額上淌出的汗水,回道:
“大人稍安勿躁,想來是快了……”
這中年人看上去極周正的,實則也得了個流膿師爺?shù)难盘枺w因其拋棄本姓,傍上了劉太守的大腿,做了不少惡事。
兩人又如此維持了一會兒,劉太守露出焦躁之色,正要怒斥這帥爺,這時外堂忽有人叫道:
“黃門西路三州執(zhí)守真人白元茂到!”
只見這劉太守又換了一幅嘴臉,大笑了三聲,踩著鞋子迎出去也。
“真人可算到了,小官期盼已久,還請入內(nèi)室一敘。請?!?p> 這太守出來,卻見一個捧劍著杏黃袍的灰發(fā)老道倚在門上。
“劉大人客氣了,貧道便不進(jìn)去了,只是來告訴大人一聲。小道這廂便告辭了?!?p> “那就讓下官送您出府吧?!?p> 白真人不置可否,袍袖一揮,掉頭去了。劉太守緊隨其后,走到府門處,一群黃衣道士恭侯,那老道一拱手:
“不勞大人遠(yuǎn)送了?!?p> “真人慢走?!眲⑻匦σ饕鞯氐?,目送這一群人遠(yuǎn)去。
“大人,他也太不知禮數(shù)了,觀主還算是您的大舅子呢……”劉農(nóng)在一旁道。
啪,一道耳光。
“住口,這是本朝欽封的四路真人,象征皇家,豈有你置評的份,”劉太守對這高級家奴說道,劉農(nóng)捂著臉,低著頭,不敢言語,“更何況尋回給太后的禮物也要落在他身上。”
……
嚴(yán)州派名下的房產(chǎn),楊希文與一個胖子對面坐著,安靜地飲茶,來掩飾尷尬。兩人一個是要混一個假身份,一個為了不被太守和其黨羽發(fā)現(xiàn)也要尋一個藏身之處,故而兩人一拍即合,勾搭成奸,在這數(shù)萬人的州府里如同黑夜中的螢火蟲一樣相互吸引,只是兩人都不知對方心懷鬼胎。
剛飲了一杯茶水,前門一陣巨響,一個老頭興沖沖闖了進(jìn)來,楊希文皺了皺眉,認(rèn)出這人乃是陳軒帶來的父親,楊希文起身,剛要拱手,這老頭一把按下他的手,笑呵呵地,道:“莫說什么老人家了,你的輩分該叫我?guī)熓遄娌艑?,你?yán)州派的老周頭見了我也要叫一聲師叔?!?p> 楊希文駭了一下,看這老者也不像有功夫傍身的樣子,便將手藏在袖子中,強(qiáng)笑道:
“老先生莫開玩笑,小生世代忠良……”
這老者滿面紅光,道:“徒孫兒不用再說了,我老人家早就發(fā)現(xiàn)了二樓的暗記了。我派和嚴(yán)州派可是世交?!?p> 楊希文皮笑肉不笑,甜甜地叫道:“師叔祖,徒孫兒給您請安了?!?p> 老者哈哈大笑,一只手把住從背后抽來的短杖,一只手拍了拍楊希文的肩膀。楊希文一陣暈眩,清醒后駭然發(fā)現(xiàn)視野低了不少,低頭一看,卻看見兩腿陷入了石粉之中,這等手段神乎其神,實非人間所有。楊希文知道厲害,悄悄捏碎了一枚符篆后,再也不敢妄動。
老者也不在意,自倒了一杯茶,坐在楊希文位子上美滋滋地喝著。那胖子小心翼翼地捏出一把尖刀,問道:
“師父,我們要滅口然后逃跑嗎?”楊希文沖他怒目而視。
“跑什么,”這老頭吹胡子蹬眼,“我那師侄敢趕我走嗎?”
話音未落,一聲笑聲自外面響起:“師叔來了,怎么不告知一聲,倘在嚴(yán)州,我多寶派說話怎么也有些份量?!币蝗藬y狂風(fēng)而至,把陳軒吹了個跟頭,栽在地上。
“原來是桑師侄,穎州一別,別來無恙乎?”
楊希文仔細(xì)一看,來者正是起初迎接唐楊二人的青衣道人。桑道人看了他一眼,道:“還不快給前輩陪罪?”
楊希文規(guī)規(guī)矩矩地拜倒:“小子剛才多有冒犯,望老先生見諒?!?p> “怎么,還是不肯叫師叔祖么?!崩险呱駳獾匕丫沓梢痪?,不停地搓揉著。
桑道人附耳說了幾句,老者面上一驚,又馬上歸于平靜,虛抬一下手掌,一股法力托起了楊希文,又打量一下,贊道:
“好一脈新術(shù),這天下果然奇人輩出?!?p> “張師叔,不說這些了。遠(yuǎn)來為客,不如去本派靈光觀一敘?!?p> “無事還是不登觀了,”張老頭笑道,“不過盛情難卻,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p> 這兩個長輩騰風(fēng)而起,卷起煙塵無數(shù),把兩個小字輩留在原地吃灰。陳軒,楊希文各自整整衣裳,面面相覷,一時間竟覺得親近不少……
一個幽暗的巷子里,一個抱劍杏黃袍老道瞇著眼望向一棟二樓擺一個爛木盒的破樓。
“就是這里了?!?p> 他走進(jìn)了空無一人的木樓,他凝視了一會兒地上的灰燼,冷笑一聲,道:
“亂臣賊子,焉敢禍亂圣上江山。這群道派當(dāng)真礙眼,我黃門觀遲早舉世獨尊?!?p> 只是他不知道,爛木盒上無聲地裂開了一條縫。他忽然神色一變,從懷中揣出一封信件,細(xì)細(xì)讀起來。他的臉色一下變得鐵青:
“好啊,北路真人墨河竟被圍殺了,好一個滄溟派……”
他匆匆走出巷子,直奔城東黃門觀去了。
天下已有暗潮涌動,浩浩蕩蕩,順昌逆亡,然亂流之下,何謂之順逆,人本如螻蟻,不過命過數(shù)十春秋,普通人如此,修真亦是如此,無可奈何。
此時,有無名氏詩以記曰:
皆在高閣束步,狂癡人去臺幕。
是非幾許多空,百代奇崛過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