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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上煙雨

第五十九章 白馬洛陽

唐上煙雨 梁唐晚歌 4092 2020-10-18 14:30:00

  春醒時分,候鳥知林,陸遠已將那《穰苴劍譜》“百甲篇”的“地怯”劍訣心法掌握的七七八八,因而在龍虎山上打坐修煉已久,未曾實戰(zhàn),陸遠也不知曉自己施展“地怯”劍訣能有什么成效。

  地怯劍訣比之鉤車要高深得多,甫一施展,便感覺四肢百骸的內力被抽調一空,內力向兵器凝聚,手十二經都為之臌脹,而后寶劍一陣顫栗,瑩瑩之光泛于劍端,陸遠幾乎覺得手持的不是寶劍,而是一塊沉鐵,不堪重負,繼而持劍向前方一揮,霎時一道劍光如影閃過,斬斷叢林數段參天大樹,斬在一塊大石之上,一聲炸響,大石四分五裂,樹木四散倒下,驚起一片山林鳥雀鳴叫。

  陸遠喘著粗氣,地怯劍訣消耗頗大,幾乎將一身內力抽空,丹田仍有一陣空虛扁乏之感,不過地怯劍訣的威力卻是令陸遠驚喜,這絕不是鉤車劍訣那螢火之光能夠達到的。若是凈因就在此處,必定能發(fā)現陸遠的劍訣之威已在那太河谷谷主魯不定的《穰苴劍譜》殘本威力之上,只是陸遠的內力還不如魯不定渾厚,真書地怯劍訣僅僅能夠施展一次,便要力竭。

  大騰挪之跡,沉浸在地怯劍訣之威中,那葛清派的小道姑卻是恰巧路過,略帶薄怒喝道:“你怎在龍虎山上大肆破壞?這可是千年古木,生長不易?!毙〉拦脹]有見到陸遠在此處練功施展劍訣,只聽到一聲炸響,而后便是數棵大樹應聲倒下,也不知陸遠做了什么,把山腰的古木砍倒。

  “我之過,我之過也?!?p>  陸遠聞言尷尬一笑,便清掃此地,也不與小道姑解釋來龍去脈,免得她多起疑心,自己修為精進之事,還是莫要外露的好。

  在龍虎山修行一年,陸遠將地怯劍訣漸漸掌握,施展起來雖然消耗頗大,但卻算得上得心應手了。不過陸遠卻是察覺,內力修為變得緩慢起來,已不再是一躍千里的進展,即便入定,也很難突飛猛進,或許方霖為他拓寬經脈,洗髓伐骨的功效到此便結束了,從此追上了修道高手的尾巴,以后的日子,便是日積月累,集腋成裘的漫漫長路。

  卻說陸遠與方霖,自揚州城外竹林分別已有一年多了,跨過兩個除夕之夜,未在相見。而在一年之前數人分別之時,方霖與凈因,蘇暖暖三人同行,自東向西而去,一路風雪,終在年關之時,抵達洛陽城。

  蘇暖暖修為低微,幾與普通人無所差別,方霖與凈因自不可能帶著她一路狂奔,便悠哉悠哉,緩慢前行。洛陽為大唐二都之一,四通八達,車水馬龍,即使寒冬臘月,自四面八方向洛陽匯聚而來的百姓也數不勝數,方霖三人舟車勞頓,這日來到洛陽地界時,已是酉時,日落西斜,風雪交加,距離洛陽城還有幾十里路程。

  眾人沿官道一路而來,官道沿洛水而建,洛水之畔,不僅有洛陽城,還有中原第一古剎白馬寺,白馬寺在洛陽城東二十幾里處,白馬寺旁有一白馬寺鎮(zhèn),供行人留宿。三人便在白馬寺鎮(zhèn)暫居下來,明日再上路。

  凈因是吐蕃僧人,對中原的著名古剎心馳神往,內心按捺不住,打算前去白馬寺朝拜一番,方霖與他一同前去,蘇暖暖感了風寒,便在白馬寺鎮(zhèn)留宿下來。

  白馬寺始建于漢明帝時期,距這天寶年間已有近七百年春秋,是中原第一古寺,古往今來陸續(xù)不斷,有僧人自天竺,吐蕃而來,在白馬寺講經說法,傳譯經文,曹魏高貴鄉(xiāng)公曹髦時期,白馬寺見證了漢地史上第一場削發(fā)剃度的受戒儀式,自此,儒家“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的傳統(tǒng)被佛教打破了,掀開了拉鋸萬世的儒釋思想之爭。

  半路上,凈因還在左右思量,好不容易來一次洛陽,是作普通人前去白馬寺燒香拜佛,還是表明身份,引見白馬寺主持,低頭思量之時,凈因突覺肩頭一沉,竟是方霖面色急迫,按住凈因,將其按在一顆大樹后。

  方霖手指放在唇邊,示意凈因隱匿不動,莫要出聲,卻見方霖神色緊張,死死盯住半里外,站在白馬寺前的一道黑色身影。

  凈因凝神望去,大為吃驚,此人此人身披一件黑色綢緞織成,鑲有十二顆青玉在腰間的長袍,長袍上竟用絲線穩(wěn)有一條金色長龍,黑金玉緞龍紋袍,正是數月之前,方霖與凈因趕往劍南道,營救李德林時遭遇的神秘黑衣人,那日方霖與殷夫人幾乎要將李德林劫走,在節(jié)度使楊國忠與刺史邢斂受到牽制,幾乎失手之時,這神秘黑衣人橫空出世,手捧殷夫人父親的頭顱前來,當場格殺益州十八騎,令方霖不得不敗走,李德林身死當場。

  方霖與凈因如何會不記得此人,此人武功之強,遠在國舅楊國忠之上,干凈利落格殺一眾人等,只是方霖與凈因歷經坐忘谷一行與揚州一戰(zhàn),功力大增,不知今日能否是此人抗手。

  方霖沒有輕舉妄動,而是靜觀其變,躲在白馬寺一側的大樹之后,一動未動,那人在白馬寺前站了許久,也不知在做什么,約莫半炷香之后,才向白馬寺走來,走得近了,方霖才發(fā)現,此人今日用一塊黑布裹住下半張臉,依舊看不見模樣,方霖與他離得有十數丈遠,加之黑夜,看不真切,僅能見到黑衣人露在黑布外的眼睛滄桑似海,眼角皺紋密布,似乎年歲很大。

  此間夜里,加之風寒,白馬寺沒有百姓來訪,故而早早關門,那黑衣人站在白馬寺大門前篤立良久,套頭看著匾額,幽幽一嘆,聲音枯槁似黃泉:

  “回來了…幾十年,回來一看,白馬寺還是如故?!?p>  而后黑衣人沒有扣門,反倒是催動內力,輕功而起,縱身一躍,翻過丈高圍墻,進到白馬寺內。

  方霖與凈因面面相覷,既不懂這黑衣人在說什么,也不懂他為何要鬼鬼祟祟,翻墻入內,那黑衣人直言回來了,既是對白馬寺熟稔,莫非是白馬寺故舊?可為何又要行偷偷摸摸之事?

  好奇心攛掇下,方霖不能忍受,坐視秘密不見,方霖與凈因相商,而后也運內力,翻過白馬寺圍墻,踏入院中。

  二人當真是偷偷摸摸,凈因覺得在佛祖眼皮子底下作此行徑,幾如雞鳴狗盜一般,不住的雙手合十,口誦真經,搖頭嘆息,方霖無奈,偏偏凈因是一個虔誠的和尚,不過今日不探查那黑衣人的秘密,方霖是不可罷休了。

  白馬寺占地甚廣,有半個小縣城那般寬闊,數代朝廷對白馬寺相待優(yōu)渥,尤其是則天大圣皇帝遷都洛陽,白馬寺幾成國寺,白馬寺內僧侶眾多,不過寒冬臘月,倒是冷清不少,方丈與主持皆在殿內,僅有一些小沙彌提燈守夜。神秘黑衣人走走停停,躲避白馬寺內的和尚,以他的內力,足不出聲,不算太難,而方霖與凈因緊緊跟在黑衣人之后,不僅要躲避漫無規(guī)律的寺院和尚,也要提防被黑衣人發(fā)現,倒是好生一頓緊張。

  “凈因師兄,你觀此人輕功與騰挪步伐,功力如何?!狈搅貑柕?。

  凈因皺眉思索許久,他與方霖上次見這黑衣人,還是在成都府,當時二人修為不高,僅與楊國忠相仿,難以判斷黑衣人修為,如今功力大增,又與數位高手交戰(zhàn),眼光也是清澈許多,凈因權衡許久,沉聲說道:

  “遠不如琴霽,比之琴憚略強。”

  方霖暗自點頭,認可凈因所言,不過卻是有另一番疑問了:

  “以我們現在的修為,面對琴憚尚不可敵,此人比琴憚尚強一分,那日在成都府,卻為何要放過我們?”

  凈因皺眉搖頭,這也是他無法理解的,那日的情形于這黑衣人來說,無異于虎入羊群,沒理由放過他們。

  神秘黑衣人對白馬寺似乎非常熟悉,閑庭信步一般,輕松避開所有和尚,而且似乎對白馬寺的一切有懷念之感,時常駐足停留,撫額嘆息。

  神秘黑衣人在白馬寺內轉悠一炷香之后,轉的方霖二人心驚膽戰(zhàn),躲躲藏藏,終于停在了白馬寺西北方向佛塔林之外的一顆古樹之下,此處無人,神秘人不加掩飾,手撫在古樹粗糙的樹皮之下,不斷摩挲。

  方霖與凈因藏在寬大的佛塔之后,注視黑衣人一舉一動,不知他要做什么,黑衣人摩挲了古樹片刻之后,竟突兀傷懷起來,按在古樹之上,雙腿一屈,跪了下來,頭枕古樹,雙肩聳動,不斷抽泣。

  方霖大為不解,是什么讓一個年歲枯槁之人潸然淚下,莫非他與白馬寺有極大淵源?睹物思人?可是接下來黑衣人口齒不清的囈語讓方霖險些崩斷神經,一掌拍碎佛塔石柱。

  那黑衣人雙手掐在泥土里,渾身一陣顫抖,淚水滑落,口中喃喃道:

  “枺綾,枺綾,大業(yè)就要成了,大業(yè)就要成了…”

  方霖幾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是那黑衣人喃喃了數句,飽含深情,方霖聽得真真切切,正是“枺綾”。方霖不知世上是否還有其他人名喚“枺綾”,她所知的僅有她的師尊昆侖仙宮之主李枺綾。

  方霖此刻才明白,為何成都府亂戰(zhàn)之時,此人與楊國忠顯然狼狽為奸,卻要放她一條生路,他定是看出了自己的五星相力。他…竟與師尊相識,而且喚師尊的名諱,這般親昵,他究竟是誰?

  昆侖仙宮本就神秘,不顯世間,黑衣人識得自己內功,而且極有可能識得,自己身負五星相力,是李枺綾親傳弟子。說明黑衣人對昆侖仙宮了解甚深。黑衣人一番囈語還僅是讓方霖不知所措,可接下來又一番自言自語,卻令方霖不可思議,幾乎沖出去與那黑衣人正面對峙。

  “枺綾,李隆基要天下不要你,小寶只要你不要天下,待得覆滅大唐,殺盡李氏宗族之后,我們便隱居昆侖山,再也不出世,你會與我去的,你會與我去的…”

  說罷黑衣人便像是瘋了一般,雙手摶動,在古樹之下的泥土里不斷盤翻,黑衣人內力深厚,泥土如豆腐一般,四散飛濺,不出一刻便挖出一個大洞。似乎在尋找埋在這里的重要東西。

  此時不僅黑衣人瘋了,連方霖也幾乎要瘋了,黑衣人的話語在她腦海中不斷盤旋,揮之不去,枺綾…李隆基…小寶…覆滅大唐…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師尊到底對她隱瞞了多少事情?

  凈因沉沉一嘆,看著方霖驚駭不已,魂不守舍的模樣,心知此刻必須要穩(wěn)定她的心神,他們還躲在白馬寺內佛塔之下呢。凈因不敢驚擾黑衣人,只能湊到方霖近前,小聲說道:

  “方霖姑娘,那黑衣人話外之音,只是他自言自語,你的師尊并不知道此人有什么陰謀詭計?!?p>  凈因也知道,自己的話只解燃眉之急罷了,方霖點點頭,面無表情,沉聲道:“我明白?!辈贿^心中卻有諸多不解,無處詢問。

  方霖自小被李枺綾撿來養(yǎng)大,從未走出過祁連山,李枺綾是個沉默寡言,言辭謹慎之人,在昆侖仙宮一言九鼎,方霖不知道李枺綾只身一人,殺進邏些,震懾吐蕃贊普的故事,但李枺綾在她心目中仍是心懷天下,悲民疾苦之人,李枺綾自小教她詩書禮易,家國大義,向她講述祖逖,桓溫北伐的故事,告知她凌煙閣功臣面對突厥大軍保衛(wèi)大唐有多少不易,方霖不相信,她的師尊會與覆滅大唐扯上任何關系。

  方霖不知這個自稱“小寶”的黑衣神秘人是胡人還是漢人,但他心懷覆滅大唐的陰謀,他便不再是大唐子民。

  方霖與凈因尚且在內心之中疑惑思忖,這個修為連琴霽都不如的神秘人如何只手覆滅大唐,那神秘人卻突然焦躁不安起來,手下刨土的速度陡然加快,忽而急促喊道:

  “不在這里,不在這里…”

  神秘人突然站起來,轉過身來看向佛塔這里,月光之下方霖隱隱看見神秘人雙眼布滿血絲,面色猙獰,神秘人嘶啞的聲音低吼道:

  “武后…武曌…你好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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