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遠有所耳聞,這神秘道士李泌一指“春陽融雪”破掉了琴霽《陽春白雪》立下的冰雪大陣,修為十分高深,陸遠不敢怠慢,而緣道修又是當世高人,陸遠對他二人有問必答。
“陸遠小友,你說,你想要求貧道賜你機緣?”道士李泌笑道。
“陸遠小郎君,與你一番談話,我倒覺得你是一個心存家國之人,緣某時刻在想,將來我與惜兒,總會有老去的一天,我二人身負的左右無棱劍法若是從此失傳,豈非一大憾事,這樣吧,你將那方霖小娘子尋來,我夫婦二人將劍譜傳于你們?!?p> 緣道修哈哈一笑,倒是讓陸遠有些尷尬,方霖修習昆侖仙宮的無上功法,豈會再修右無棱劍法,陸遠倒是想學左無棱劍法,但是方霖不學,無法雙劍合璧,那自己去要,無異于行騙,做不得的。
陸遠謝過緣道修好意,言道方霖已回門派去了,自己尋不到她。而道士李泌卻是說道:
“這武功方面么,貧道也傳不了你什么,貧道的修為,還不如緣兄呢,不過是抓住琴霽的破綻,借巧而已,武功傳不了你,但我卻可以傳你一樁機緣,半月之后,左金吾衛(wèi)大將軍裴旻與翰林李太白會在會稽山煮酒吟詩,有一些文人騷客會去,恰巧貧道也在其中,你若愿意,貧道可帶你同行,不過…”
“李太白?青蓮居士李太白?晚輩去,晚輩自然愿意?!标戇h根本是將左金吾大將軍裴旻拋在了腦后,耳中只有李白,李泌呵呵一笑,李白之詩,傳遍大唐,不知多少人將他與風騷幾百年的曹子建做比較,也只能這般詩人,可以讓世人為之傾倒。
“年輕人不要心急,我們的酒會對身份不甚看重,對來者文采卻是有要求的,若你胸無點墨,不辨菽麥,那也只能淪為酒童小肆,你說是不是?所以貧道要考你三問,過了關,才能入酒會,小友你且聽好了?!?p> 陸遠心中忐忑,不知李泌要考他什么,他雖讀過好些年書,但自認為學識不深。
“其一,貧道問你,唔…”李泌撫須,似乎在沉思,陸遠詫異,似乎這道士是隨性出題。
“梁家畫閣中天起,漢帝金莖云外直。樓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詎相識?”
陸遠沉思,李泌所吟的,是盧照鄰的長詩《長安古意》,這首長詩是盧照鄰巔峰之作,描繪了長安城權貴名流驕奢淫逸的生活之景,李泌所吟前二句,大意是指皇親貴族雕梁畫棟的樓閣高聳,建章宮的銅柱遙指白云間。據傳這二句詩觸怒了當時權傾朝野的武則天之侄武三思,武三思認為盧照鄰有意懿指武氏篡權,故而將盧照鄰下獄,盧照鄰至此大病,抱疾而終。
陸遠認為,李泌曾在長安寫詩痛罵外戚專權的宰相楊國忠,而后被貶謫出宮,與那盧照鄰的經歷何其相似,故而對盧照鄰有惺惺相惜之感,不過李泌的第一個要求很簡單,僅僅是要陸遠頌出后兩句,陸遠依照而作:“借問吹簫向紫煙,曾經學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辭死,愿作鴛鴦不羨仙?!?p> 這也是盧照鄰的傳世名句,但凡文人皆知,陸遠不禁感嘆,看得出來李泌這般文人隱士對于權貴污流都有痛斥之意,李泌點點頭,而后繼續(xù)說道,“貧道許久未來過揚州了,小友可否就揚州之景,即興賦詩一首?”
陸遠心道,果然來了,既是詩人,怎能無詩,陸遠拿起酒杯,抿了一小口,看到屋檐上尚未完全消融的冰棱,想到這幾日在發(fā)生的事情,不禁有感而發(fā)。
“十里江淮白馬堤,
鶯裊燕復和柔荑。
陽春白雪裹寒霽,
春陽融雪散冰頎。”
李泌瞇著雙眼,口中抿酒,琢磨片刻,不禁哈哈一笑:“好,對仗工整,頗合意境,第三問貧道就不去琢磨了,小友留在揚州莫走,半月之后,貧道攜你去會稽山會一會李太白。”
陸遠松了一口氣,臨時起意,借酒助興,作了一首《與李泌歌》,算是吹捧了他一番,念他退琴霽,救揚州的功勞,果然還是有些效用的,此時陸遠倒不去苛求能否在半月之后的會稽山之旅得到武學上的收獲了,能與青蓮居士見上一面,也是不錯的。
李泌先行離去了,陸遠便來到蘇氏酒鋪,幫蘇暖暖把門釘好,雖說現(xiàn)在懼怕琴憚報復,蘇暖暖潛逃了,但說不定哪日琴憚意外暴斃呢,畢竟江湖人士,命運難測,那蘇暖暖又可以回揚州故里了。
陸遠詢問緣道修劍法上的事,緣道修給了他許多指點,陸遠漸漸覺得自己能夠向《穰苴劍譜》“百甲”篇的“地怯”劍訣發(fā)起沖擊了,只是修為還不夠,可能會出現(xiàn)當初修煉鉤車劍訣那般劍氣附著于劍尖無法射出的尷尬事情。
陸遠雖急,卻還冷靜,當務之急時提升內力修為,這一點無人能夠幫他,要么潛心修煉,要么機緣巧合,陸遠自認為不是天賦異稟之徒,只有刻苦修煉一途。
此間陸遠去了一趟揚州城東幾里外,蘇暖暖扎的那座小廬,面對一群對蘇暖暖翹首期盼的孩童,陸遠有些不忍,只好瞞著他們,只道是蘇暖暖去一趟長安,過些時日便會回來,孩童們有些年歲大的編履織衣販賣,倒是能補貼些用度,此間陸遠遇到了那太守之子左公明,陸遠猶豫片刻,還是含糊其辭地告知了他蘇暖暖的一些苦衷,左公明很爽快,說是會在揚州等候蘇暖暖回來,為她照顧這些孩童。
離開小廬,回到揚州,蘇暖暖一走,關帝廟周邊的生意仿佛都冷清許多,陸遠躲在蘇氏酒鋪內,打坐半個月,渴了便喝酒水,和著酒練功,陸遠倒是發(fā)現(xiàn)內力在經脈之中運轉得迅速許多,事半功倍。
半月之后,便是臘月之底,除夕時日,酒勁上來,陸遠不禁發(fā)現(xiàn)自己眼前模糊一片,竟是想起了云水鄉(xiāng)的一切,想到了爹娘,想到了死去的布籮,也想到了方霖,也不知爹娘在芙蓉庵過得好么,濟海神尼武功怎樣,能否護得他們周全,布籮的墓,爹娘有沒有給她修葺,向長安西去的方霖怎么樣了,路途上是否安全,大琴殿的人是不是還在追殺他們…今年臘月,注定是一個不眠之月,陸遠躲在蘇氏酒鋪內醉倒,將門縫釘的嚴嚴實實,無光無月,不想任何人打擾他。
一陣敲門聲將陸遠驚醒,陸遠迷迷糊糊起身,突然感覺自己身體輕飄了許多,內力渾厚了一些,不禁自嘲,原來失意之人,郁結,思念,酒氣混合在一起,還能有助修為增長,武學一途真是荒唐。
陸遠起身推門,發(fā)現(xiàn)推不開,門板竟是被自己釘死了,不禁一愣,也不知醉倒了多少天,連這都忘了,而后在門板四角一拍,運內力將鐵釘拍散,把門板卸下來,果然見到,正是那道士李泌,如期而至,站在蘇氏酒鋪門外等他。
李泌眼光毒辣,一眼便看穿陸遠,對他笑道:“小友以酒悟法,醉道其中,功力大增啊?!?p> 陸遠自嘲,他這般修為,哪里參悟得透什么醉道,連忙對李泌說:“晚輩…也不知醉了多少日子,讓前輩久等了?!?p> 李泌打斷他,“小友這便錯了,悟道與修為高低無關,只看悟性,平庸之人,苦修一生,坎坎坷坷,方才初入門道,而天資之人,剎那感悟,便可登堂入室,平步青云?!?p> 陸遠點頭附和,李泌帶他出城,二人各自騎馬,向江南道錢塘府所轄的會稽山趕去,陸遠閉關半月,才知道揚州城內百姓張燈結彩,大紅燈籠高高掛,幾日之后便是除夕夜了,萬家燈火,歌舞升平。
“為何,不在揚州煮酒會友?”陸遠疑惑。
“呵呵,那不是讓這群凡夫俗子恥笑了么?!崩蠲谛Φ馈?p> 陸遠點頭,確實如此,裴旻與一眾才子煮酒吟詩,必是選一處靜僻之地,想來會稽山的酒會知曉之人都不甚多,若是開在揚州或是錢塘,還不驚得滿城權貴前來圍觀。
二人騎馬,遠不如上次周亦染帶陸遠輕功飛奔那般快,奔襲了四天,總算到了會稽山北,會稽山坐落在江南道錢塘府東南面,距離錢塘江的支流曹娥江僅有十幾里,會稽山很小,方圓不過幾里地,會稽山自北向南,如一支香爐一般,故而會稽山主峰又號稱香爐峰,會稽山北山據傳葬有大禹,許多人慕名前來祭拜,而主峰香爐峰在南山,山上有爐峰禪寺,是為佛門清凈之地。
李泌告知陸遠,今日所來之人,有左金吾衛(wèi)大將軍裴旻,青蓮居士李太白,內教博士吳道子,爐峰禪寺方丈,岑勛,高適。算上李泌他自己,便是七友會酒,而陸遠又來,可算做八人了。
吳道子此時已經年逾古稀,七十余歲了,畫作早已名滿天下,是這酒會之中,與那禪寺方丈最為年長二人,陸遠驚嘆,沒想到連他也來到此處。那岑塤,便是李太白詩中的岑夫子么?陸遠不太了解,高適據說是安東都護高侃之孫,曾進士及第,官至丘尉,陸遠不清楚,想來都是喜好詩賦,閑云野鶴之人。
在爐峰禪寺以南,有一“鳳仙亭”,亭子不大,十幾人合圍,便無落腳之地,陸遠隨著李泌一起走來,終于見到了會晤的幾人。
吳道子與禪寺方丈居中而坐,吳道子身穿一身道袍,方丈身穿袈裟,二人卻無違和之感,似乎佛道相融,二位老者須發(fā)盡白,但卻面色紅潤,鶴發(fā)童顏,目光炯炯有神,左右兩側便是裴旻與李白,裴旻早已解甲,身著便衣,只是腰間仍舊別著一柄寶劍,面上掩蓋不去的肅殺之氣,李白很隨和,白衣束官,與幾人推杯換盞,談笑飲酒。岑勛與高適皆是作尋常打扮,此處眾人都已年過中年,即使年紀最小李泌也早過而立之年,唯有陸遠一介小子,眉清目秀,剛剛弱冠。
李泌很照顧陸遠,為他引見眾人,將他的來歷,與揚州城一役說與幾人聽,眾人并不介意酒會中出現(xiàn)弱冠年歲的人,只道有一技之長,能飲酒,便無妨。
“那大琴殿,神秘強大,陸遠小友這般修為,能從容面對,已實屬不易?!迸釙F飲酒沉思,聲音沉穩(wěn)。
眾人將話頭推給李白,言說陸遠是尋他而來,李白搖頭一笑,與眾人推敲,對陸遠說道:
“子遷小友,飲下這杯酒,舞一段劍,李某便與你把酒言歡?!?p>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陸遠點頭,將酒飲下,而后接過裴旻遞給他的劍,戮刃劍訣催動,體內真氣自五指迸發(fā)而出,覆蓋在劍端,映照在除夕之夜的月光之下,有朦朧飄忽之感。
陸遠執(zhí)劍起舞,在鳳仙亭外,展示生平所學,陸遠按照自己對《穰苴劍譜》的理解,與對《司馬法》的感悟,以及凈因和緣道修對他的點撥,臨時自創(chuàng)了一套劍舞,在諸位前輩面前縱酒舞劍。
“曾經我觀公孫大娘舞劍有感,悟出畫道之法,劍與畫,亦有聯(lián)系,世間萬法皆有關聯(lián),不過老夫不會武功,公孫大娘也僅是一個舞者,陸遠小友的劍,其中玄奧還需要裴將軍來點評了?!眳堑雷宇^發(fā)花白,微笑看著陸遠淡淡說道。
“陸遠小友修為雖低,劍道卻蘊含正氣,裴某猜測陸遠小友修習的是一副浩然正氣的劍法,不過裴某孤陋寡聞了,看不出來小友修的是何派劍譜?!迸釙F道。
陸遠收劍,拱手對幾位前輩言:“實不相瞞,晚輩未入任何門派,晚輩修煉時間頗短,機緣巧合下,打通經脈,得到了古人劍譜,才踏上修道之路,晚輩…一介布衣,修煉得太晚了,如今卷入禍端,得罪仇人,才知才疏學淺,勢單力薄,無法抵抗,晚輩…迫切需要提升修為?!?p> 眾人相覷沉默了片刻,實是見怪不怪,那岑夫子拍拍陸遠的肩,對他笑道:“小友假以時日,必成大器,無懼那大琴殿,急什么,你看看我們這一群老頭,年過半百,不過如此,看看你這追捧的青蓮居士,不惑之年被一個太監(jiān)趕出皇宮,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