凈因大為懊悔,這大琴殿的武功真是防不勝防,僅僅是一個空隙,便讓他有機可乘,凈因?qū)⒎痖T內(nèi)力度入陸遠體內(nèi),然而陸遠修為太低了,這一縷佛號作為引子,并不能喚醒陸遠的自身內(nèi)力,將他救起來,沒有方霖歲星相力那種奇異內(nèi)力,無法幫助陸遠破除幻境。
方霖自然不可能坐視陸遠陷入幻境無法自拔,她就躲在這揚州城內(nèi),此刻見到陸遠受難,再也坐不住,便從鎮(zhèn)淮門城樓上飄然而下,只見一道白影轉(zhuǎn)瞬之間即至,落在陸遠身后,伸出一只玉手,按在陸遠頭上,方霖額頭上白色紋絡(luò)光芒泛起,內(nèi)力自她五指,傳入陸遠頭頂穴位,幾息之后,陸遠深吸一口氣,眼珠轉(zhuǎn)動,終于從《廣陵散》的幻境中解脫出來。
卻說一個月前,方霖受大琴殿之人追殺,又不知如何破除身上被琴舞煙種下的音域印記,那印記如道道梵音,刻畫在虛空里,以琴舞煙死之前的畢生修為所刻,方霖找都找不到,但這印記偏偏能成為琴武陽追殺自己的指路明燈,那日方霖將他引出南靖縣城,方霖太白相力腳快,將琴武陽甩了一座山,也能被他找到。二人便一路北上,后來方霖總算想出了法子,隱沒在人流之中,便讓琴武陽的感應(yīng)削弱了許多,于是方霖便躲到了揚州城內(nèi),揚州為大唐十大城池之一,車水馬龍,人口眾多,總算是暫時甩掉了琴武陽。
琴武陽賴在揚州不走了,每日大搖大擺,在揚州城內(nèi)轉(zhuǎn)悠,僅是他一人也便罷了,方霖早有偷襲殺了他一勞永逸的想法,但方霖沒有料到,那琴憚竟然也來到揚州,與琴武陽里應(yīng)外合,一個在明一個在暗,在方霖刺殺琴武陽的時候給與了她一記重擊,若非方霖腳快,迅速遁入人流中,怕是已被他生擒。
這般,方霖便在揚州城內(nèi)躲躲藏藏了一個多月,自然也見到了陸遠與那赤天王周亦染勾肩搭背,也見到了陸遠進淮樂坊又迅速出來,也見到了蘇暖暖的行酒令,陸遠勝她一盅酒,而后與她離開揚州城一個月,好在二人身后還跟了個光頭凈因…
陸遠感覺有一只柔嫩的手按在自己腦門上,還有傳入腦海中那熟悉的溫暖內(nèi)力,陸遠回頭一看,果然是方霖,不禁大喜過望,從地上爬起來,呼喚道:“霖兒…”
方霖不理他,不作答,而是轉(zhuǎn)頭看著凈因,拱手笑道:“凈因師兄,好久不見,坐忘谷一行可有收獲?”
“托方霖姑娘與郭前輩的福,貧僧破除心魔,功力大增?!眱粢蛐Φ?。
“那就好,那…”方霖還欲問一些什么,陸遠確實看著方霖慘白的臉,驚慌失色道:“霖兒你怎么了?你可是受傷了?怎么面無血色,嘴唇發(fā)白?”
方霖確實受琴憚那一擊的傷還未好,陸遠關(guān)心她,方霖心中欣喜,不過表面上卻是挖苦道:“我在揚州城內(nèi)躲躲藏藏,死了也沒人埋?!?p> 方霖的話外之意是陸遠只顧看到揚州人的景色,看不到方霖。只不過這一句女孩心思的話語太過晦澀,陸遠根本聽不懂,以為方霖傷的很重,只道哀傷,只道嘆息:“那我便尋到你,與你一起埋在揚州城好了?!?p> 方霖被他氣笑了,怎么會有這樣說話的人。方霖問他:“他施幻境困住你,你怎么蹲在地上不起來?”
陸遠道:“我聽你說,那持琴的人琴音一出,必是幻境,我料想既是幻境,都是虛影,我只要原地不動,心如止水,便不能傷害到我,幻境中人只會自己傷著自己罷了。”
方霖一愣,他竟對《九章經(jīng)》的幻境有“獨到”的理解,復(fù)問他,“你在幻境中,是化為了聶政,還是韓傀?”
“我也不知道?!标戇h有些迷糊,摸著下巴,“不過我蹲著不動,感覺幻境中有萬千韓王的甲衛(wèi)提劍砍我,那幻境太真實了,背上生疼,如臨刀俎?!?p> 方霖不禁被他逗得掩嘴一笑,罵道:“你…這個傻子?!蹦乔傥潢柕摹毒耪陆?jīng)》豈是只會幻境那般簡單,若僅是如此,大琴殿也不會受神武帝高歡圍剿幾十年還能存活下來了。琴武陽不僅能構(gòu)筑栩栩如生的幻境,還能以內(nèi)力化兵甲刀戈,攻殺敵人,琴憚會的,琴武陽都會,只是內(nèi)力修為相差太多罷了。幸好有凈因在一側(cè)護著他,免受琴武陽音刀切膚之苦。
凈因淡淡一笑,轉(zhuǎn)過身來。
方霖回頭一看,那琴憚果然站在鎮(zhèn)淮門下等她,與琴武陽前后包夾。方霖深色冷漠,如今她與凈因攻力大增,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在柴桑時那般任由琴憚宰割的模樣,雖然依舊與琴憚差距很大,但至少還有突圍的可能。
方霖與凈因使了個眼色,凈因會意,一場大戰(zhàn)在所難免,方霖握緊千墨星劍,淳淳內(nèi)力涌入劍刃,劍顎上的七顆陰刻星辰明滅不定,似在響應(yīng)方霖體內(nèi)的熒惑相力。遠處琴武陽單手托住木琴,右指在琴弦上不斷敲擊,冷眼望著場中三人,形勢劍拔弩張。四位高手審時度勢,眼中只有敵人,陸遠卻不一樣,視那琴氏二人熟若無睹,眼中只有方霖。
“霖兒,你能來,我很開心…不,你不該來的,你現(xiàn)身了,他們就要捉你了。你的傷勢怎么樣了,這兩個月你都在與他們打殺么?”
方霖心道,我不來,你不是在夢中被韓王的兵甲砍死了么。陸遠的話讓她心中一暖,不過方霖卻故意挖苦。
“你不是與蘇暖暖小娘子切磋兵法去了么?”方霖偏過頭,聲音故作冷漠。
陸遠一愣,那日她便在蘇氏酒鋪一側(cè)看著么?莫非因為這個她生我的氣?
陸遠很氣,都是那周亦染醉言醉語,此刻真想將那周亦染的嘴埋在土里,賞一個法陣給他,憋他七日?!傲貎骸@不是那周亦染胡說八道么,你也信?”
方霖剛欲答復(fù),那周亦染竟不知何時從酒樓上下來,顛三倒四的走到眾人面前。
“哈哈哈,小子孺子可教,左有貌美才女,右有美貌武女,環(huán)肥燕瘦,一個也不差?!敝芤嗳静缓蠒r宜的大笑適時出現(xiàn),似乎對陸遠很嫉妒,故意使絆子。
陸遠大氣,周亦染張嘴必?zé)o好事,就要理論,方霖卻是拔劍,一道火紅的二星斬向周亦染斬去,周亦染雖然醉酒,身法卻絲毫不受影響,飄忽之間,白絨長袍一擺,那道劍氣被他扭身躲過。
“偏偏她就是才女?我怎就不是才女了?信不信吟詩作對斗得你下不了臺來?!?p> 方霖三分嗔怒,七分賭氣。周亦染哈哈一笑,竟附和道:“對對對,你也是才女,文武雙全?!?p> “你們鬧夠了沒有?!鼻賾劼曇舻统?,看不下去幾個廢物在這里胡言亂語拖延時間,怒喝道。
周亦染假裝飲一口酒,此刻正在心中琢磨打量,權(quán)衡利弊,這兩個持琴之人,額頭上的印記已經(jīng)表明了他們的身份,那河北琴氏,權(quán)勢滔天,在魏晉時期幾百年士族門閥壟斷天下官脈,商脈的年代,鄴城琴氏便能與瑯琊王氏,潁川陳氏,清河崔氏這些執(zhí)掌天下,位列公卿的士族分庭抗禮。而后經(jīng)歷南朝戰(zhàn)亂,楊廣東征抽調(diào)關(guān)隴貴族,唐人科舉制的排擠,那些傳承幾百年的士族盡皆逐漸消亡,唯有琴氏,占據(jù)鄴城數(shù)百年,鼎盛不滅,皆因他們自創(chuàng)武學(xué),以音律化武器,開宗立派,《九章經(jīng)》仙音邈邈,成為天下一等武學(xué),助大琴殿屹立江北之巔,無法撼動。
神武帝高歡曾傾北齊國力剿殺大琴殿,卻是空悲切,讓他殘存了下來,反而因為累年圍剿大琴殿,傷財勞眾,空耗國力,為北周所滅。
大琴殿占據(jù)河北,與安祿山遙相呼應(yīng),絕對有稱霸天下的念頭,現(xiàn)在或許還是盟友,將來大唐覆滅,南北對峙,大琴殿一定又會成為主上北伐中原的一大阻礙。
而這個法號凈因的和尚,周亦染暗中查了他一個月,他竟是來自吐蕃佛宗,有法王子之稱的文殊菩薩化身,這個人為吐蕃贊普所看重,于大乘佛法天生相近,修為進展神速,加以培養(yǎng)必是將來的一代高僧。那曾在南靖縣永溪鄉(xiāng)偷聽我與緣道惜講話的白衣女子,也就是眼前這人,極有可能來自祁連山昆侖仙宮,也是一處傳承幾百年,與大琴殿明爭暗斗的超級勢力,據(jù)說昆侖仙宮宮主功參造化,修為驚人,主上也對她十分忌憚,那人據(jù)說與天寶皇帝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guān)系,不知主上起事之時,昆侖仙宮是作何身份,扮演什么樣的角色。
到了這個時候,陸遠這等小人物根本就不在周亦染的考慮范圍之內(nèi),即使他在那破廟內(nèi)將周亦染從土塊里挖了出來,料想帶他見一見揚州城的世面,也算是還他恩情了。不過周亦染倒是詫異這陸遠的機緣,一介草民,居然能卷入幾處大勢力年輕弟子的爭斗之中來。
傳他武功秘籍他不要,許他榮華富貴?淮樂坊我包場,帶他享受逍遙快活,他不去我有什么辦法。
周亦染的心慈手軟,只對于緣道惜,其他時候,他便是萬賀門的赤天王,一切為萬賀門做打算。
一邊是大琴殿,一邊是吐蕃佛宗與昆侖仙宮,周亦染左右遲疑,躊躇不定,明面上看,大琴殿來人更強一籌,自己若作壁上觀,和尚與白衣女子必然不敵,大琴殿二人也不需要我錦上添花,若我相助這二人,卻有雪中送炭之意味…
周亦染還在思忖,那邊卻已打了起來,周亦染默不作聲,退至一側(cè),打算先觀望片刻。琴憚?wù)驹阪?zhèn)淮門下,《十面埋伏》魔音奏響,琴憚歷經(jīng)廬山山腳下那一戰(zhàn),目睹郭子儀在自己的垓下之圍幻境中左右沖殺,如入無人之境,化身項王,一支竹枝抵在他的咽喉上,大受感慨,回到鄴城閉關(guān)一個月,竟是小有收獲,《九章經(jīng)》二品之上的內(nèi)力更為凝實了。
霧氣化陣,化為一個個半尺小人,或披甲,或執(zhí)戈,分布在鎮(zhèn)淮門前的街道上,琴憚閉目彈琴,長發(fā)飛舞,瑪瑙琴光澤閃亮,如同琴憚的內(nèi)力在其中流轉(zhuǎn)。凈因與方霖換了一個位置,讓她去面對琴武陽,自己則主動接下琴憚,二月不見,凈因也攻力大漲,凈因左腳在青石地板上連踏數(shù)腳,將青石板震得粉碎,切斷音波在石板上的傳導(dǎo),以防琴憚與琴武陽的音域合二為一,威力劇增。而后左手化掌,右手握拳,左手金剛掌,右手羅漢拳,在面前的虛空之中不斷出擊,凈因以自己的佛門內(nèi)力為石料,以佛門武技為砌刀,在面前一尺處砌出一壘內(nèi)力墻壁,阻隔琴憚的音波與《十面埋伏》所化成的漢軍兵甲。
“想做縮頭烏龜?無用?!鼻賾劺湫?,加速手中拂琴速度,霧氣濃烈,街道上的兵戈小人越來越多,持兵器刺殺凈因使用佛門內(nèi)力構(gòu)筑的真氣壁壘。那半尺小人雖是琴憚的內(nèi)力所化,卻絲毫不弱于訓(xùn)練有素的士兵,而且受琴憚內(nèi)力加持,猶有過之,不僅如此,琴憚還有余力甩出一道道音刀,每一擊彎月般的音刀切在真氣壁壘上,都要耗費凈因大量的內(nèi)力去抵抗。
凈因左右凝望,頭皮發(fā)麻,這種法子根本抵擋不了多久,與他比拼內(nèi)力渾厚程度,無疑是自尋死路,遲早被他耗死,況且大琴殿功法本就適合內(nèi)力透體作戰(zhàn),自己邯鄲學(xué)步,棋差一招,不是他的對手。琴憚每一個小人的刺殺與每一記音刀揮砍,都要耗費凈因小半成內(nèi)力去拍金剛掌印,才能抵擋住。這樣拖下去兇多吉少,凈因已經(jīng)做好殊死一搏的打算了,與他肉搏戰(zhàn),自己自小經(jīng)歷《大乘佛法內(nèi)經(jīng)》內(nèi)力的洗禮,又長年累月練習(xí)《外經(jīng)》的諸多鍛體法門,鋼筋鐵骨,與他赤身肉搏,說不定還有擊傷他的希望。
琴憚冷笑,“那郭子儀不在,我看誰還能救得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