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密巖花白,梨疏林葉紅。
江皋寒望盡,歸念斷征篷。
深秋初冬的天氣已經(jīng)盡顯冷酷的崢嶸。
一輛剛剛停穩(wěn)的褐色公交車上,邁步跨下來一個俊武的青年。
這是一身沒有了肩章領(lǐng)花的綠色軍常服,完美的貼合就像是定做的一樣,剛好嚴(yán)絲合縫的配上那一副將近一米八的身軀上,將青年襯托的英武又挺拔!
伍浩一下車,就看見不遠(yuǎn)處的那座石拱橋,如同昨日的送別一樣,不曾有那么絲毫的改變。
初冬的冷風(fēng)依舊是那么的沁人心脾。
望著小河兩邊的田地里還在辛勤勞作的人們,伍浩那雙略顯鋼硬的眼睛里仿佛有了春天般的溫暖。
當(dāng)穿著樸素的村民扛著農(nóng)具經(jīng)過他身邊,紛紛側(cè)頭打量著他。這一抹神圣的綠色軍衣,總能讓人們產(chǎn)生一些別樣的情愫。
來往的人們眼神中仿佛都帶有一絲和善的笑意,漸漸遠(yuǎn)去的談話聲,那親切的鄉(xiāng)音讓他感到無比舒適。
橘紅色的太陽普照著大地,石拱橋下的巡司河水蕩漾出了粼粼的波光,金的、黃的、紅的……
五彩繽紛!
像一顆顆姹紫嫣紅的珠子,密密麻麻鑲嵌在河面上,熟悉的景色就像一只溫柔的小手,不停的撫摸著伍浩的心房,這才是家鄉(xiāng)的問道。
這迷人的冬景,讓伍浩不由得想起小時候。
那時候,村里的小伙伴多,喜歡成群結(jié)隊(duì)的往山里鉆,偶爾還能弄點(diǎn)野生桑葚或者一些甘草根,放進(jìn)嘴里砸吧砸吧,就能咀嚼出甜甜的味道。
孩子們的快樂永遠(yuǎn)是那么簡單。
那拱橋下的巡司河更是孩子們夏日的天堂,清冽的河水不知道承載了多少光屁股小孩的記憶,到現(xiàn)在也一刻不停的奔流在自己的腦海中。
伍浩緊了緊身上的迷彩的背包,翻過石拱橋,在一片山林的邊緣找到了那條久違的石板路。
遠(yuǎn)看小樹林時,她依舊郁郁蔥蔥,走進(jìn)林子才知道,這里也是枯黃的世界。
路邊的雜草已經(jīng)是枯黃倒伏!
穿過小樹林,一條清爽的石板大道就展現(xiàn)在了伍浩眼前。
伍浩知道,順著這條石板路,再三、四里路就能到家了!
青青的石板樣式古樸,表面早已經(jīng)被磨的十分光滑,配上路旁的枯草,仿佛是經(jīng)歷了恒古千年的模樣!
枯黃的草叢好似被一把寶劍從中間斬開,又仿佛是人施了魔法,蜿蜒的石板路沿著被劈開的草叢,緩緩的延伸到那不知名的遠(yuǎn)方。
轉(zhuǎn)過一道彎,原本平坦的石板路錯落有致起來。
一階一階的順著山勢,步步登高。
傍晚的冷風(fēng)吹拂在伍浩臉上,一陣尿意襲來,伍浩熟練的轉(zhuǎn)身對著密密的草叢放了一次水。
淋漓、暢快的感覺讓人舒爽無比。
伍浩一直覺得,只有在山野外,才能享受到灑水的正確打開方式。是一種念天地之悠悠,獨(dú)愴然而灑下的完美暢快!
這種舒爽,是一種欲罷不能愉悅。
正當(dāng)伍浩還在舒爽和愉悅的時候,身后隱約間傳來了腳步聲,有人來了。
伍浩抓緊時間整理好褲子的拉鏈,邁開一雙大長腳,趕緊沿著彎曲的石板路,溜之大吉。
沒有走多遠(yuǎn),身后的沉重腳步聲越來越清晰起來。
居然有這么快的腳程?
難道是遇到了高手?
腳步的聲音不大,但這應(yīng)該是一雙黃膠鞋的聲音,對于這種鞋子,伍浩有著刻骨銘心的記憶。
不一會兒,一頭雞窩發(fā)型配了一張黝黑臉龐的青年,漸漸從道路的彎拐處顯露出來。
“浩子!”
“嗯?……郭……大!”
伍浩反身急急迎了上去,從膚色黝黑的郭大肩上將擔(dān)子接了下來。
“郭大,我快要認(rèn)不出你了,你一挑能有百來斤吧?”
郭大摸了摸有些酸軟的肩膀,歡快的說道:“沒!那里有那么重,就這五、六十斤的樣子,我都還嫌重了!”
伍浩又問道:“你怎么也在這個時候才回家?。磕憧催@天都快黑了!”
郭大笑著說道:“早就知道你今天退伍要到家了,一直在那邊的小林子里等你呢!”
伍浩輕輕的給了郭大一拳,笑著吹噓道:“屁,你能等我?要不是在那邊放了個水,我都快到家了!”
郭大不屑的說道:“就是你那股水的騷臭味,才把我熏醒的!你這王八蛋一走就是這么多年……”
說著話,郭大上前緊緊的一把抱住伍浩。
兒時光屁股的兄弟!一別五年不見了……
伍浩輕輕的推了推,說道:“你給我滾開,少在我干凈的衣服上擦鼻涕!”
郭大也不生氣,果然順勢放開伍浩,說道:“要不然,晚上上我家吃飯唄,我讓小月做點(diǎn)好菜,再整點(diǎn)好酒給你接風(fēng)洗塵!”
“屁,晚上如果去了你家,我估計(jì)會被我老爹提刀砍死!不去,不去!”伍浩連連擺著手說道?!凹依镞€有我大伯他們都在等呢!”
郭大一屁股順勢坐在路邊隆起的石頭上,又用衣服袖子擦了擦額頭上不多的汗水說道:“這我聽說了的,伍二爺和你老媽為你的回來,都準(zhǔn)備好幾天了,就等你回來了!”
“我今天到縣里的時候,就給他們打過電話了,說好了今天肯定到家的!”說著話,伍浩將背包解下來,從包里拿了一條香煙遞給了郭大。
又另外從口袋里拿了一包,發(fā)了一支,問道:“說你都結(jié)婚了,生的是弟弟還是妹妹,有多大了呀?”
“前年結(jié)的婚!我老爹說,早栽秧,早打谷,早生娃娃,早享福!”郭大也沒有客氣,從衣兜里摸出一個一次性的打火機(jī),給自己點(diǎn)了火,猛的吸了一口。
“小月就是你的大伯母介紹的,你知道我讀書不行,我父親也不放我出去打工,只好在家守著那片茶園過日子。也就是這兩年,那片茶園還不勉強(qiáng)錯,空了來我家,我送點(diǎn)茶葉給你喝!”
“嘿嘿,我不喜歡喝茶,既懶得泡水,更懶得去放水!”伍浩也轉(zhuǎn)身找了一塊稍微平點(diǎn)的山石,陪著郭大坐了下來。“你福氣好哦,老婆孩子都有了,我這里還是單身狗一只!”
“好個屁!也就是這兩年有人來收茶葉,我家還稍微好過一些!”郭大抬起那張黝黑的面孔。
又輕輕的吸了一口煙屁股,將煙頭放在地上,用黃膠鞋使勁踩熄掉,吐完嘴里的煙霧說道?!岸蕖⒐纷?、幺兒、黃狗、大雙,他們在外面打工才安逸,又掙錢,又瀟灑!”
“嘿,你怎么就這么羨慕外出打工???”伍浩撇了一眼這個比自己黑的多的漢子,說道:“據(jù)說,像二娃他們這樣沒有文憑的農(nóng)民工,一年整下來也剩不了幾個錢啊”
“那也比到處是雞屎狗糞的村子里好?。〕抢锔蓛?,城里熱鬧,城里好的很!”一直很羨慕城市上班族生活的郭大,豎著強(qiáng)硬著脖子大聲對伍浩說道!
“喲呵,幾年不見,敢跟我叫喚起來了?幾年都沒有動過手,我看你皮癢了,是不是?”說完話,伍浩站起身來,又解下背包,一副說不過就要動手的樣子!
“浩子哥,不帶你這樣的,不要還沒有到家就把我錘了!這不是會壞了你的名聲么!”郭大一邊道歉,一邊做出了一臉媚陷的微笑。
“再說了,我可不敢跟你這種當(dāng)過兵打啊。我只是沒怎么出過遠(yuǎn)門,也沒有你們的那些見識!聽每年二娃子他們幾個回來,都是這樣吹噓的!”
“你別不要笑得這么猥瑣!”伍浩也不是真要和郭大動手,兩人從小光屁股長大的朋友,這種玩笑開習(xí)慣了!
“我給你說,城市套路深得很,不是你想的這么簡單又美好!”
“起來,走起,我來幫你擔(dān)一段!”說著,伍浩將自己的背包扔給郭大,上前試試了扁擔(dān),彎腰挑起,說道:“好久都沒有干這個活兒了,我可不敢擔(dān)保能幫你挑多遠(yuǎn)!”
郭大也沒有客氣推辭,背起伍浩的背包,說道:“還是你這個包包背著舒服,貼身,洋氣!比二狗他們春節(jié)回來那種蛇皮口袋強(qiáng)多了,他們幾個混蛋回來,每次都像是逃荒的一樣?!?p> 又看了一眼伍浩擔(dān)挑的樣子,眉眼間露出不屑的神色!“嘿嘿,浩子哥,不是我說你,就你挑東西的這個造型來看,最多也就能挑兩里路!”
伍浩挑起郭大的擔(dān)子,也沒有理會郭大的調(diào)侃,一邊走一邊問道:“你家栽了多少茶樹?”
“將近兩畝地的樣子,也不怎么懂技術(shù),產(chǎn)量不高。”
“收入怎么樣嘛?”
“現(xiàn)在有人在鎮(zhèn)上收,一年的純利能有兩、三千來塊錢吧!”
兩人一前一后的走著,也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
“金子灘……現(xiàn)在啊……”
兩個身影在石板路旁的雜草上快速穿梭著,如果只看影子的話,活像是兩個草上飛。
一路上,伍浩也從郭大的如同血盆大口一般的大嘴里知道近些年村子里的情況。
雖然村里的情況,伍浩在和老爹老媽的電話中也了解一些,但畢竟長途電話成本太高,也不全面,也不準(zhǔn)確。
通過郭大,伍浩算是對村子有了一個更直觀的了解。只能說和自己走的時候相比,村里更破落了!
因?yàn)槟贻p人都離開了這里,去往了城市!
兩人嘴里說的金子灘是一個自然村,不是行政村。
全村八九十號人,正式行政歸屬是巡司鎮(zhèn)小河村第五生產(chǎn)組。
這里的山高路陡,土多田少,要不是因?yàn)檠菜竞诱脧拇遄优赃吜鬟^,這里的土地可能會更加貧瘠。
村子以東的幾里外還有一段落差有十多米的河道,河水在哪里沖出了一個大大的河塘,大家把哪里叫做回水沱。
當(dāng)年有人想再哪里弄一個小水電站,可惜因河水流量不高和效益不匹配而未能實(shí)行。
清冽的巡司河水在村子下面的不遠(yuǎn)處拐了一個灣,河灣里的水流緩慢而淋漓,每次夕陽西下的時候,河面就會金光閃閃,波光粼粼,傳說這是金子灘名字的由來。
過了河灣,河水調(diào)頭向北,一頭扎向了一個叫老鷹巖的懸崖,在哪里飛出了一道大約二十米幾的瀑布,也算是蔚為壯觀。
老鷹巖瀑布下面,那是伍浩小時候一幫小孩的天堂,每年夏天,捉螃蟹,撈魚蝦,就是老鷹巖瀑布下最大的趣味。
金子灘離鎮(zhèn)上有點(diǎn)遠(yuǎn),大約有十多公里。
以前沒有公路的時候,大家趕集那是一個麻煩事情,每月逢三、六、九趕集,都要一大早起來,匆匆走上兩個多小時的小路,才能趕到鎮(zhèn)上。
到了伍浩出生的九十年代,才有了一條巡司鎮(zhèn)到縣城的公路,硬生生人們把趕集的路程縮短了一大半,才算給老百姓帶來了些便利。
但就是到了現(xiàn)在,也依然有許多人不怎么坐那票價兩塊錢的公交車,而是繼續(xù)走著這條石板路去趕集。
金子灘其實(shí)就是一個大院子。
這里據(jù)說是解放前敘州城一個大地主的別苑。
按此說法推算,現(xiàn)在全村有好幾戶的祖上都是當(dāng)年那個地主家的佃戶。
在哪個革命的年代,佃戶們分了地主家的土地和宅院,開始全新的生活。
后來,又有幾戶人家從巡司鎮(zhèn)上跑來這里,參與了中華歷史以來最徹底的一次土地改革,分到了金貴的土地和能遮風(fēng)避雨的房子。
就這樣,一輩又一輩的人們開始在金子灘繁衍生息!